贤人他们那群预备剑士雷打不动的训练日常,林奈自然是清楚的。
那天放学后实在闲得发慌,她心血来潮,溜溜达达就晃到了训练场边。隔了两年没来,场中又多了几张陌生面孔,似乎是去年刚选拔进来的小剑士,正练得汗流浃背、热火朝天。
林奈一时手痒,也没多想,笑嘻嘻就凑上前去,说要讨教几招。
新来的年轻人到底气血方刚,见她笑容明亮,语气轻松,也没多心,刀剑相迎时还带着点“总不能输给女孩子”的倔强和意气。
他们没注意到的是,旁边那几个多待了几年的小前辈,一个个眼神飘忽、神色古怪,悄悄往场边缩,一副“千万别被她盯上”的心虚样。
——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能有多可怕?真是的。
可才走了不过两三招,他们就意识到不对了。
林奈的剑招看起来轻巧灵动,甚至称得上优美,可真正接上去,才觉出分量沉重得吓人。每一记劈砍都裹挟着沛然难挡的力道,震得人虎口发麻、手臂酸软,剑锋上附着的锐利气劲几乎要凿穿一切防守。
不过三四回合,年纪最轻、经验最浅的那几个已经握不稳剑,手腕控制不住地发抖,呼吸又急又乱,差点没一屁股坐在地上。
恰好路过的大秦寺原本只是随意一瞥,便抱着手臂倚在廊下冷眼旁观。可越看,他眉头拧得越紧,脸色也越来越黑。
终于在林奈收势停手的间隙,他大步跨进训练场,一把扣住林奈的手腕,指尖微微用力,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轻轻一个巧劲便将人从演武场中带了出来。
“你们几个,”他压着嗓子,眼风冷冷扫过地上东倒西歪、喘着粗气的小剑士们,轻哼一声,“今天加练两小时。”
这些新人近来是有些眼高于顶,贤人他们出手教训虽也能胜,却总要费些周章,反倒助长了他们的气焰。如今让林奈这么一搅,倒是立竿见影——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下总该明白了。
“是!大秦寺先生!”地上瘫着的几人一个激灵,迅速爬起身,恭敬应声。
冷面刀匠在整个北区基地威望极高,没人敢真正触他霉头。
场边其他侥幸逃过一劫的预备剑士们面面相觑,内心早已哀嚎成一片:玛雅……两年了!那个强得堪比妖孽的女人又回来了!一点没变!甚至比之前更恐怖了!
林奈后知后觉地眨眨眼,心里咯噔一响:完了,光顾着打得痛快,又忘了收敛力道。
“挫挫他们的锐气也不是坏事,”大秦寺低头看她,见她微微耷拉着脑袋,一副“好像又闯祸了”的模样,不由失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别瞎担心。连这点挫折都扛不住,将来也成不了合格的剑士。”
他手心温暖,动作轻柔,带着不言而喻的安抚。
“知道啦。”林奈顺着他的力道,像只被顺毛的猫,轻轻蹭了蹭他的掌心。
她跟着大秦寺一前一后穿过回廊,走到教学装备储物间。大秦寺原本就打算趁空整理这里。
室内弥漫着皮革、金属和保养油的气息。各式训练剑具整齐排列,也有些亟待修缮的护具散落一旁。
大秦寺弯腰拾起一副臂甲,检查着上面的搭扣。林奈安静地站在门口,光影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
片刻沉默后,她忽然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期待:
“大秦寺哥哥,我还能去锻刀房帮忙吗?”
大秦寺动作一顿,几乎是愕然地转过身来看向她。
逆着光,她脸上的表情看不太真切,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清晰地映出他的影子。
“你现在的力量和心境,早已今非昔比,”他摇头,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欣慰,也有些许无奈的叹息,“锻刀房那点锤炼,对你而言,意义已经不大了。”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肯定:“我已经……没什么能帮你的了。”
“可是……”
林睫微垂,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她的声音变得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带着点难以言喻的眷恋和固执。
“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啊。哪怕离开这两年,我也从没忘记在锻刀房里的每一天,每一刻。”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直接,毫不避讳地望进大秦寺眼底:“我已经习惯了在那里流汗,习惯听着金属在锻锤下的鸣音,习惯那里的一切。难道现在你要推开我,拒绝我吗?”
大秦寺喉结滚动了一下,所有预备好的说辞瞬间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期待和一丝微弱的恳求,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他心底激起层层涟漪。心脏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攥紧,又猛地松开,失控地剧烈跳动起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训练呼喝声,以及彼此间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张力。
良久,久到林奈几乎以为等不到回答的时候,大秦寺才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彻底的妥协和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
“……随你吧。”
锻刀房里的景象一如既往。
炽热的熔炉熊熊燃烧,跳动的火舌将整个空间染成暖红色,空气里弥漫着金属灼烧后的独特气味和炭火的味道。各式工具悬挂在墙,或散落在工作台上,一切都保留着最熟悉的样子。
这一次,大秦寺没再让林奈做那些打下手的粗活。林奈也没无理取闹,自顾自地搬了张矮凳,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不影响工作的位置,手里拿着纸笔,低头不知在写写画画些什么。
偶尔,她会抬起头,目光越过跳跃的火光,落在那个专注工作的身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