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源于无尽深海的、缓慢而沉重的“脉搏”声,取代了疯狂的低语,成为了这片死亡之境新的背景音。
咚……
咚……
每一次搏动,都仿佛敲击在灵魂的最深处,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生理性不适和源自本能的恐惧。海水随着这节奏轻微震颤,脚下的金属船壳传来持续不断的、令人牙酸的应力呻吟声,仿佛这艘沉没的钢铁巨兽也在因为这可怕的律动而痛苦挣扎。
死寂。并非没有声音,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
祭司克塔诺斯的尸体软倒在祭坛旁,暗绿色的血液仍在缓缓渗出,与浑浊的海水混合,散发出浓重的腥臭。两名深潜者狂信徒——阿贡和萨尔,在低语消失、祭司死亡的瞬间,仿佛失去了提线的木偶,动作变得极其迟缓而呆滞。它们鼓胀的白色眼珠茫然地转动着,不再充满狂暴的攻击性,只是凭借着某种残存的本能,在原地徘徊,发出无意义的、嘶哑的咕噜声,甚至对近在咫尺的夜刹和狱牙都失去了反应。
威胁暂时解除。
夜刹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吸入冰冷刺骨、带着辐射尘和血腥味的海水。左眼的剧痛缓缓消退,但视野边缘仍残留着数据过载后的细微闪烁。他靠在冰冷扭曲的舱壁上,感受着那沉重的脉搏一下下撞击着自己的胸腔,试图平复体内翻腾的气血和依旧有些嗡鸣的意识。
他首先看向狱牙。
巨兽吞噬了克塔诺斯的心脏后,状态明显稳定了许多。它身上那些被酸液灼伤和骨刀划开的伤口不再散发出不祥的灰白色,深渊血脉强大的自愈能力正在缓慢但有效地发挥作用。最重要的是,它那双紫红色的重瞳中,虽然依旧燃烧着暴虐与凶戾,却不再有之前的混乱与狂躁。那沉重的深海脉搏似乎依旧让它感到不适和警惕,耳朵不时抖动一下,但它不再像之前那样痛苦地挣扎,而是能够压制住本能的不安,守在夜刹身边,警惕地注视着周围那些陷入呆滞的深潜者。
显然,吞噬祭司心脏带来的抗性提升效果显着。
夜刹稍微放下心,随即看向自己的肩头。
影织的状态依旧不佳。小家伙蜷缩着,细小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那直接作用于精神的深海脉搏对它的影响似乎比低语更大。它星空般的眼眸显得有些暗淡,尾巴上的圆环光泽也依旧微弱。它并没有吞噬任何东西来恢复,只是本能地汲取着夜刹身上散发出的微弱深渊气息。
必须尽快恢复力量,在这个鬼地方,虚弱等于死亡。
夜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影织。小家伙虚弱地抬起头,蹭了蹭他的指尖。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环境带来的巨大不适,开始运转《渊墟呼吸》。
这一次,他的目标不再是单纯地吸收能量补充自身,而是尝试主动去捕捉、剥离、吞噬弥漫在周围环境中,那由克塔诺斯仪式残留以及深海脉搏带来的精神污染能量。
过程极其痛苦。仿佛主动将无数冰冷粘滑的细针吸入肺腑,再引入精神领域。左眼再次传来灼痛,视野微微扭曲,耳边甚至开始出现短暂的、扭曲的幻听。但他强行维持着呼吸法的运转,左眼同时精准解析着能量的构成,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将那些污浊的能量剥离、粉碎、转化为最原始的、可供吸收的深渊养料。
一丝丝精纯却带着冰冷特性的能量缓缓注入肩头的影织体内。
小家伙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细微的、却带着些许舒适感的呜咽。它暗淡的眼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神采,尾部的圆环也重新亮起了微弱的星光。虽然远未恢复,但至少不再是之前那般奄奄一息的状态。
同时,夜刹也分出一部分能量导向狱牙,助它加速恢复伤势。
做完这一切,夜刹才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中的紧迫感丝毫未减。他看向那些呆滞的原船员和深潜者,左眼扫描着它们的状态。
【目标状态:失去高级指令源,行为模式退化至基础本能。能量活性持续降低,生物机能向休眠状态转变…能量流向:检测到微弱生物能量正被强制抽取,流向…指向潜艇指挥塔方向。】
能量被抽取?流向指挥塔?
夜刹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猛地转向鱼雷舱那敞开的、通往潜艇更深处的密封门。那沉重的、令人心悸的脉搏声,似乎也正是从那个方向传来,而且……越来越清晰。
咚……
仿佛就在那扇门的后面。
“能感觉到什么吗?”夜刹通过精神链接,向刚刚恢复了一丝元气的影织传递信息。对于空间和能量的感知,影织有着天生的优势。
影织勉强抬起头,星空般的眼眸望向指挥塔的方向,它尾部的圆环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片刻后,一股微弱却清晰的精神波动反馈回来。
【脉冲…源头…外面…深海…但核心…在那边…很近…很…饿……】
断断续续的信息,夹杂着影织本能的畏惧和厌恶。它指出了两个点:那可怕脉搏的终极源头确实存在于外部无尽的深海之中,但有一个强烈的、如同中转站或放大器般的核心能量源,就在潜艇内部,指挥塔的方向!而且,那个核心散发着一种强烈的“饥饿”感。
几乎同时,狱牙也发出了低沉警告性的呜咽。它耸动着鼻子,即使在这充满浑浊海水的环境中,它增强后的嗅觉和直觉也捕捉到了方向。它那双看向指挥塔方向的眼睛充满了警惕和一种……面对天敌般的忌惮。
不需要再犹豫了。
无论那是什么,都必须去查看。可能是离开的线索,也可能是更大的危险。坐以待毙绝非他的风格。
“走。”夜刹言简意赅,提起唐刀寂灭,率先向着那扇半敞开的密封门游去。
狱牙低吼一声,紧随其后。影织抓紧了他的衣领。
穿过密封门,是更加幽深、破败的内部通道。这里的破坏程度似乎比外部更严重,到处是坍塌的障碍和漂浮的杂物。那沉重的脉搏声在这里回荡得更加清晰,仿佛就在隔壁舱室。
而沿途,他们遇到了更多被寄生的船员。这些可怜人如同行尸走肉,身体不同程度地异化,有的皮肤覆盖了鳞片,有的四肢变成了蹼状或触须。但它们全都陷入了同样的呆滞状态,如同断电的机器人,站在原地或缓慢地无目的漂浮,对夜刹一行的经过毫无反应。它们胸腔内的寄生体发出的微光,也正如同呼吸般,跟随着那深海脉搏的节奏明灭,并且所有的能量,都在肉眼不可见层面,被无形的力量丝丝缕缕地抽向指挥塔的方向。
左眼的解析确认了这一点。整个北鲭号,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生物能量采集器,而核心,就在指挥塔。
他们小心翼翼地在这些失去意识的寄生体中穿行,避开那些仍在缓慢蠕动增生的生物基质,一步步接近脉搏的源头。
最终,他们抵达了指挥塔的舱门外。
厚重的防水门扭曲变形,露出了一道缝隙。更加浓郁的、如同生物实验室腐烂培养皿般的恶臭从中弥漫出来。那沉重的脉搏声在这里达到了顶峰,每一次“咚”声响起,都能明显看到舱门微微震动。
夜刹示意狱牙和影织保持警戒,自己则缓缓靠近那道缝隙,左眼幽蓝的光芒向内望去。
指挥塔内部的情景,让即使见惯了诡异场面的他,胃里也忍不住一阵翻腾。
这里已经完全看不出曾经是潜艇的大脑和指挥中心。所有的仪器、操作台、屏幕都被一种厚厚的、灰白色的、如同生物菌毯般的肉质基质所覆盖、吞噬、融合。无数粗细细细的、如同血管或神经索般的脉络在基质表面搏动,闪烁着污浊的磷光。
而在舱室中央,一个身影被无数这样的生物组织紧紧包裹、缠绕,如同镶嵌在巨大心脏中的一颗卵。
那是原北鲭号的船长,赵志刚。
他的一半身体似乎还保持着人形,穿着破烂的船长制服,但另一半身体已经彻底异化,变成了灰白色的、不断蠕动的肉质结构,与周围的生物基质完全连接在一起。他的头颅无力地垂着,但胸膛却在剧烈地、不规则地起伏着,每一次起伏,都带动整个指挥塔内部的生物基质同步搏动!
那沉重的、仿佛来自深海的脉搏声,其核心源头……竟然就是从他剧烈起伏的胸腔内发出的!
仿佛他的体内,正在孕育着某个可怕的东西!那个东西的心脏搏动,通过他与整个潜艇的生物基质连接,放大、传导向无尽的深海,同时也将从深海汲取来的某种力量,通过这网络输送到他体内!
就在这时,仿佛感应到了窥视者。
那颗垂着的、一半人脸一半覆盖着肉质甲壳的头颅,猛地抬了起来!
赵志刚的眼睛——一只还残存着人类瞳孔的绝望,另一只则彻底变成了如同深潜者般的惨白浑浊——猛地睁开,死死地盯住了舱门缝隙后的夜刹!
他(它)的嘴巴张开,露出里面异化成细密触须的舌头,一个多重混合的、非人的声音,直接穿透了舱门,响彻在夜刹的脑海之中,充满了无尽的贪婪与冰冷:
“食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