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像一团巨大的、冰冷的墨块压在陈默的心口。
病房里死寂得可怕,只有林夏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以及心电监护仪那规律却冰冷的“嘀嗒”声,像某种倒计时,敲打着他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他握着林夏冰凉的手,那温度仿佛能顺着指尖一直冻到他的心底。床头灯昏黄的光线下,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脆弱得像一件精美的瓷器,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那个被赤裸裸钉在车窗上的病房号,那个机械般冰冷的死亡威胁,还有那句恶毒刺骨的“想想你爹是怎么没的!”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着他的脑海,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痛楚和足以焚毁理智的狂怒。
对手已经彻底撕下了伪装!他们不再是躲在阴暗角落里放冷箭,而是像一群红了眼的疯狗,亮出了最锋利的獠牙,直接扑向了他最致命的软肋——林夏!
这不再是官场上虚与委蛇的试探,这是最原始、最野蛮的丛林法则:要么屈服,要么毁灭!他们用这种方式宣告:任何触碰那本“血账本”的人,都将付出最惨烈的代价,连带着他身边最亲近的人!
“不能再等了!”一个声音在陈默心底疯狂呐喊,带着决绝的寒意。
多待一秒,林夏就多一分危险!那个被暴露的病房号,像是一个精准的死亡坐标,吸引着黑暗中随时可能扑上来的毒蛇猛兽。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起一阵风,但目光落在林夏沉睡的脸上时,又瞬间放得无比轻柔。他不能慌,更不能乱!他需要最稳妥、最隐蔽、最强大的力量来保护她!
他轻轻松开林夏的手,走到病房外寂静的走廊上。冰冷的空气让他打了个寒颤,头脑却因此异常清晰。
他掏出手机,屏幕幽光照亮他布满血丝却锐利如鹰的眼睛。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异常稳定地拨通了一个尘封在通讯录深处、标注着“老狼”的号码。
那是他在部队服役时侦察连的生死兄弟,王铁山。
王铁山在一次边境缉毒行动中负伤转业,凭着过硬的本事和刚直的性子,现在在省公安厅某核心部门担任要职,是陈默在这个盘根错节的泥沼里,唯一敢将后背完全交付的人。
电话几乎在响铃的瞬间就被接通了,听筒里传来一个低沉、浑厚、带着军人特有硬朗质感的声音,即使在刻意压低的声线下,也透着一股让人心安的沉稳力量:“喂?陈默?这个点?出事了?”王铁山对陈默的处境心知肚明,这深夜来电,绝非寻常。
“铁山,”陈默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冰冷的杀气和不容置疑的急切,“十万火急!林夏有危险!对方直接亮刀子了!
我需要你立刻、马上、动用最隐蔽的渠道,把她从仁爱天使医院703转走!要绝对安全的地方!地址只能你我知道!”他没有时间解释细节,但“亮刀子”三个字,已经足够让电话那头的王铁山瞬间明白事态的严重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随即是干脆利落的回应:“明白了!给我十五分钟!保持电话畅通!”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王铁山直接挂断了电话。
陈默知道,这十五分钟,王铁山会在省城那头调动他所能调动的、绝对可靠的力量,编织一张无形的安全网。
陈默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转移林夏只是第一步。
那本藏在县委大院废弃文件柜里的“血账本”,此刻就像一颗威力巨大的炸弹,而且是颗随时可能被对手引爆的炸弹!他不能让它留在原地,更不能带在身上成为目标。
但贸然引爆它?不!现在绝对不是时候!陈默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本账本上记录的,只是冰山露出水面的一角,是庞大黑暗网络伸出来的一根脆弱触须。
他现在手里的这点证据,就像一根细细的、干透了的引线。如果他现在就莽撞地去点这根引线,结果只有一个——引线“滋啦”一声烧完,顶多炸起一点微不足道的灰尘,根本伤不到躲在铜墙铁壁后面的真正对手,反而会彻底暴露自己,让那些藏在暗处的毒蛇受到最强烈的刺激,变得更加疯狂,更加无所顾忌!
到那时,他和林夏,甚至更多无辜的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他必须忍!像一个潜伏在雪地里等待猎物的猎人,必须把杀意和仇恨深深地埋进冻土之下,等待一个能将对手连根拔起、彻底摧毁的机会!
在此之前,他需要确保这颗“炸弹”绝对安全,并且给自己留好关键的“备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陈默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病房门口狭窄的空间里来回踱步,目光不时扫过空寂的走廊尽头和窗外深沉的黑暗,警惕着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终于,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王铁山的加密信息:“车到后门,车牌尾号357,白色救护车外观。司机代号‘山鹰’,自己人。地点已确认,绝对安全。”
陈默心中大石稍落。他立刻返回病房,轻轻唤醒值班护士,亮明身份并简短说明了“紧急转院”的需要。
护士虽然有些惊讶,但看到陈默凝重的脸色和不容置疑的语气,加上“省厅安排”的暗示,立刻配合地开始整理林夏的随身物品和医疗记录。
这时,王铁山安排的车也悄无声息地抵达了住院部后门——一辆外表与普通民营救护车无异、内部却经过特殊加固、配备了基础生命维持设备的车辆。
司机是一个面容冷峻、眼神锐利的中年汉子,看到陈默,只微微点头示意,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行动间带着明显的军人作风和高度警惕。
他和护士一起,小心翼翼地将依旧昏睡、对周遭一切毫无所觉的林夏转移到了救护车上。
看着车门缓缓关闭,隔绝了林夏苍白的面容,陈默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但他知道,这是目前能给她最好的保护。
他对护士低声道谢并叮嘱保密后,目送那辆白色的“救护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凌晨的街道,消失不见。
直到彻底看不见车尾灯,他才长长地、带着一丝疲惫地吐出一口浊气。林夏暂时安全了,这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线。
然而,危机远未解除。他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县委大院。凌晨的县城街道空旷冷清,出租车引擎的轰鸣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陈默靠在后座,闭着眼,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回到那个阴冷、散发着霉味的储藏室,他迅速扒开那些伪装的旧报纸,从铁皮文件柜的夹缝中取出那本薄薄的、却重若千斤的塑料皮笔记本——赵德坤的“血账本”。封皮粗糙的触感仿佛带着血腥气。
他没有时间细看,迅速拿出手机,打开高清摄像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页一页,将账本上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可疑的符号、每一处涂改都清晰地拍摄下来。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专注而冷峻的脸。拍完最后一页,他仔细检查了照片的清晰度,确保没有遗漏任何细节,然后将这些照片加密存储,并上传到只有他自己知道的一个极其隐秘的网络存储空间。
这是他的“引线备份”,是未来可能点燃燎原之火的火种。
做完这一切,他拿着账本原件,再次陷入沉思。这东西放在哪里才最安全?带在身上是活靶子,藏回原地风险太大,交给普通朋友更是害人害己。
他需要一个既安全可靠、又暂时不会启动调查引发波澜的地方。
一个人影浮现在他脑海中——李维民。那是他政法大学的同窗挚友,一个真正有着“书生意气”、嫉恶如仇、性格刚直不阿的人。
李维民毕业后一直在市检察院工作,虽然职位不算太高,但为人清廉公正,在系统内有口皆碑,更重要的是,他负责管理检察院的证据档案库,那里有着严格的管理制度和物理防护,就像一个固若金汤的堡垒。
事不宜迟!陈默立刻拨通了李维民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传来一个带着浓浓睡意却依旧温和的声音:“喂?陈默?这么早?”
“维民,”陈默的声音异常严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我需要你帮我保管一样极其重要的东西。
它关系到很多人的命,包括我的。这东西现在是个烫手山芋,我不能启动调查,只能请你把它锁进你们证据库最安全、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像保存一颗暂时休眠的炸弹一样保管好它!
除了你,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它的存在!你能帮我吗?”他没有提账本,没有提内容,但“烫手山芋”、“休眠的炸弹”这些词,以及陈默语气中从未有过的凝重,足以让李维民瞬间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十秒钟。陈默能听到对方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最终,李维民的声音传来,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担当:“你在哪?我马上去检察院等你。东西给我,放心,只要我活着,它在库里就绝对安全!我以党性和人格担保!”
一股暖流涌上陈默冰冷的心头。在无边的黑暗中,这份来自老同学的无条件信任,如同一盏微弱却坚定的灯火。
他迅速报了个检察院附近僻静的碰头地点。天边已泛起一丝灰白,黎明将至。陈默将那本决定许多人命运的“血账本”紧紧揣进怀里,如同怀抱着一个沉睡的雷霆,再次踏入了渐亮的晨曦之中。
他知道,转移林夏和藏匿账本只是暂时的喘息,对手的獠牙不会就此收起。
他必须利用这短暂的“蛰伏期”,像蜘蛛一样,在暗处开始小心翼翼地编织自己的网,等待那个足以将整个黑暗帝国拖入深渊的致命一击。
风暴前的平静,往往最为压抑和危险。他紧了紧衣领,眼神如同淬火的寒冰,融入了渐渐苏醒的城市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