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水阁,苏月薇的私人书房。
夜明珠的光辉依旧柔和,但空气中似乎残留着昨夜深海倾诉后的余韵。苏月薇坐在案前,试图将心神重新投入到玉简中密密麻麻的条款与数字上,却发现自己的注意力难以集中。
指尖划过冰凉的玉简表面,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张谦(墨渊)昨夜那双平静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以及他最后那几句算不上安慰,却比任何安慰都更有力量的话语。
“……过去无法改变,但未来,在你我手中。”
这句话如同烙印,深深印在她的心间,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定感,却也让她心底那份隐秘的情愫,如同被春雨滋润的藤蔓,更加肆意地生长起来。她向他展露了最脆弱、最不堪的一面,而他,没有推开,没有鄙夷,而是以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智,认可了她的价值与未来。
这种认可,对她而言,重逾千斤。
但同时,一种更深的不安与彷徨也随之而来。他将她视为可以共掌未来的“伙伴”,那她这份已然越界的情感,又该如何安放?昨夜那一席话,是拉近了距离,还是……划下了一道更为清晰的界限?
她不敢深想。
就在这时,书房门外传来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苏月薇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迅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脸上恢复平日的从容与干练,只是微微加速的心跳,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进来。”她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门被推开,张谦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是一身黑袍,面容冷峻,看不出丝毫昨夜倾谈过的痕迹,仿佛那只是深海中的一个幻梦。他手中拿着两枚玉简,目光平静地落在苏月薇身上。
“会长。”苏月薇站起身,微微颔首。
“嗯。”张谦走进来,将其中一枚玉简放在她的案头,“这是敖青青刚派人送来的,关于上次提及的联合开发‘沉银礁’矿脉的初步意向。你看看,里面有些条款需要商贸堂仔细推敲。”
“是,我稍后就看。”苏月薇接过玉简,指尖与他有瞬间的轻微触碰,一股微妙的电流感让她几乎想要缩回手,但她强行克制住了。
张谦似乎并未在意这个小插曲,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幽暗的海水,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道:“你……今日气色似乎好些了。”
这并非一句公务性的问话,带着一丝罕见的、属于私人范畴的关切。
苏月薇心头一暖,鼻尖竟有些微微发酸。她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情绪,轻声道:“多谢会长关心,我没事了。”
张谦转过身,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他理解她昨夜的倾诉需要多大的勇气,也明白她此刻内心的波澜。对于苏月薇,他欣赏她的能力,信任她的忠诚,甚至……不否认有一丝源于同类(都是此世异类)的相惜之感。她坚韧、聪慧,在绝境中挣扎求生却不失本心,与他前世在商场拼搏、今生在修仙界挣扎的经历,颇有几分相似。
然而,也正因如此,他更加不能轻易回应那份可能存在的、更深的情感。
他是一个穿越者,灵魂深处烙印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与谨慎。他的道路,注定充满未知与凶险。《北冥噬星真经》的煞气反噬、血脉驳杂的隐患如同悬顶之剑,未来要面对的人族大宗打压、妖族内部倾轧,乃至最终那虚无缥缈的飞升之机,每一步都可能是万丈深渊。他自己尚且前路未卜,又如何能轻易许下情感的承诺,将另一个人拖入这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
更何况,在他的规划中,玄水会是他积累资源、攀登大道的基石,而苏月薇,是这块基石的支柱之一。掺杂进过于复杂的个人情感,无论对她,还是对玄水会,都可能是一种不负责任的伤害。
理性,始终是他行事的第一准则。
他走到苏月薇面前,距离不远不近,保持着一种既显关切又不逾矩的分寸。
“月薇,”他很少直接叫她的名字,这让苏月薇的心猛地一跳,抬起头,撞入他平静却认真的目光中,“昨夜你所言,我记下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这世间或许曾待你苛刻,但既入玄水会,这里便是你的立足之地。只要我墨渊在一天,玄水会,就永远是你的后盾,是你的……家。”
“家……”苏月薇喃喃重复着这个对她而言无比陌生又无比渴望的字眼,眼眶瞬间湿润了。对她这个漂泊百年、无依无靠的半妖来说,这个承诺,比任何山盟海誓都更让她心动神摇。他懂她最需要的是什么。
然而,张谦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恰到好处的冷水,让她沸腾的心绪稍稍冷却,也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鸿沟。
“至于其他……”他微微停顿,目光掠过她泛红的眼眶,转向窗外无尽的深海,声音里带着一种苏月薇无法完全理解的、仿佛跨越了时空的疏离与沉重,“我辈修士,寿元漫长,道途艰险。未来如何,谁也无法预料。我的路,或许比你想象的更为……孤峭。有些牵绊,于我,于你,或许都非幸事。”
他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他给了她一个“家”的承诺,一个坚实的依靠,一份并肩作战的情谊,但关于男女之情,他无法回应,至少现在不能。
苏月薇怔怔地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有得到承诺的感动与安心,也有被婉拒的失落与酸楚,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切的、无力反驳的理解。是啊,他是要攀登大道巅峰的人,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遥不可及的星空,而自己,或许能成为他路上偶尔休憩的港湾,却很难成为与他并肩仰望同一片星空的人。
她用力抿了抿嘴唇,将翻涌的泪意逼了回去,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算不上好看,却足够坚强的笑容。
“会长之意,月薇明白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很快稳定下来,“玄水会是我的家,会长是我愿誓死追随的……领袖。月薇别无他求,只愿能助会长成就霸业,亲眼见证玄水会的旗帜,插遍这片星海。”
她巧妙地将“追随”与“领袖”的关系再次明确,将那刚刚萌芽便被迫深藏的情感,重新包裹进忠诚与事业的外衣之下。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也是最能维持现状的选择。
张谦深深地看着她,看着她强装镇定下的那丝脆弱与倔强,心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叹息。他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这个敏感的话题。
“你的修为,近来似乎到了瓶颈?”他转而问道,语气恢复了往常的平淡。
苏月薇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突然关心这个,老实回答:“是,卡在筑基中期巅峰已有段时日,感觉突破契机难觅。”
张谦从储物法器中取出一只玉瓶,放到案上:“这里面是三颗上品星元丹,药性更为温和精纯,或对你突破有益。修炼上若有疑难,可来问我。”
这并非客套,而是实实在在的关照。星元丹本就珍贵,上品更是有价无市。他此举,既是作为“领袖”对得力下属的赏赐,也隐含着一份超越公务的、不便言说的补偿与关怀。
苏月薇看着那瓶丹药,心中暖流与酸涩交织。他总是这样,理智而周到,给予她需要的一切,除了……那份她最渴望的情感回应。
“多谢会长。”她郑重地接过玉瓶,指尖感受到玉瓶上残留的、他的一丝微凉气息。
“好好修炼。玄水会的未来,需要你。”张谦说完,便转身离开了书房,没有再多做停留。
书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他离去的背影。
苏月薇握着那瓶尚带余温的星元丹,久久伫立。窗外的深海依旧幽暗静谧,如同她此刻的心境。
承诺与距离,在这一刻,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他给了她一个“家”的承诺,一个坚实的依靠,却也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关乎道途与未来的、清晰而理智的距离。
她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也品尝到了注定无果的苦涩。
但,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能站在他身后,被他认可,被他需要,与他共同经营这片基业,看着他走向辉煌……比起过去那些颠沛流离、饱受白眼的岁月,已是身在云端。
她将玉瓶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能从中汲取到支撑自己继续前行的力量。
那份深藏心底的情愫,从此以后,将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她会将它妥善安放,不露痕迹,然后,继续做好她的苏长老,他麾下最锋利、最值得信任的……那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