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如轮，荒寺如冢。
柳如絮扶着慧忍踉跄闯入坍塌的山门，残垣断壁如同巨兽嶙峋的肋骨，在惨红月光下投下扭曲的阴影。
身后狼嚎与锦衣卫的嘶吼渐渐被死寂吞没，唯余两人粗重混杂的喘息在废墟中回荡。
柳如絮欲寻藏身之处，却被慧忍猛地扯住衣袖。
“别动！”他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有…杀气！”
话音未落，一道乌光撕裂阴影，带着刺耳的机括绞弦声，直射柳如絮后心！
慧忍瞳孔骤缩，强体残存之力将她狠狠推向断柱！
噗嗤！乌光没入腐朽木柱，竟是一支三棱透甲锥，尾羽剧颤！
\"啧啧，好警觉的小秃驴。\"阴冷嗓音自身后残破佛殿顶传来，“中了‘鬼缠丝’还能蹦跶，真让萧某刮目相看。”
檐角阴影里，一个瘦长身影缓缓立起，身着玄色锦袍，腰佩狭长绣春刀，脸上覆着惨白面具，唯露一双狭长如毒蛇的眸子，正死死锁定慧忍。
锦衣卫百户，萧振！ 柳如絮被一股沛然巨力狠狠推搡，踉跄着撞向一根半塌的巨大石柱！腐朽的木屑和尘土簌簌落下，呛得她几乎窒息。就在她身体撞上冰冷石柱的刹那—— “咄！”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穿透声，紧贴着她耳畔炸响！ 柳如絮猛地扭头，浑身血液瞬间冻僵！一支通体黝黑、足有婴儿手臂粗细、带着三道狰狞放血棱槽的重型弩矢，正深深楔入她刚才立足之地的腐朽柱身！粗壮的楠木柱竟如同豆腐般被轻易贯穿，弩矢尾羽兀自剧烈震颤，发出低沉而充满死亡气息的嗡鸣！弩尖透出的部分，闪烁着幽蓝的寒光，显然淬有剧毒！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冰凉的后背。如果不是慧忍那生死一线间爆发出的力量，此刻被洞穿、毒发身亡的，就是她自己！ “啧啧，好警觉的小秃驴。”一个阴冷得如同毒蛇吐信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废墟深处传来，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嘲弄，“中了麻大人的‘鬼缠丝’还能蹦跶，真让萧某刮目相看。” 声音仿佛贴着耳廓刮过，柳如絮和慧忍猛地循声抬头！ 只见前方那座仅剩半副框架、坍塌了大半屋顶的残破大殿，一根斜刺苍穹、布满裂纹的粗大檐角阴影里，不知何时竟悄然立着一个身影！ 来人身材瘦长高挑，如同被拉长的鬼影，套一件玄黑如墨的锦缎袍服，袍角绣着狰狞的暗金飞鱼纹，在血色月光下若隐若现。腰间悬着一柄狭长如线的绣春刀，刀鞘漆黑，未露锋芒，却散发着比刀锋更刺骨的寒意。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脸——一张毫无表情、惨白如死人皮肤的金属面具，遮住了整张面孔，唯有一双眼睛暴露在外。 那双眼睛狭长细窄，眼尾微微向上挑起，瞳孔是极深的褐色，近乎纯黑，此刻正死死锁定在慧忍身上。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冰冷、漠然，如同毒蛇锁定猎物时那种毫无温度的专注，带着一种穿透皮囊、直刺灵魂的审视。被他目光扫过，柳如絮感觉仿佛有冰冷的黏液滑过肌肤，激起一层战栗的鸡皮疙瘩。 锦衣卫百户，萧振！这个名字如同冰锥刺入脑海。柳如絮在江南暗线的情报中听说过此人，阴狠狡诈，如同附骨之蛆，尤擅追踪刺杀，是北镇抚司有名的“鬼面狐”！ “躲得倒是快。”萧振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更添几分非人的诡异。他微微歪了歪头，目光终于从慧忍身上移开，如同打量一件物品般扫过柳如絮沾满血污尘土却依旧难掩清丽的脸庞，“这位想必就是江南‘燕子门’的柳姑娘了？果然天姿国色，难怪我那不成器的属下，在林子围猎时，竟让你这尾春燕飞了。”他语气平淡，却在“燕子门”三字上加重了微不可察的力道，如同毒刺。 柳如絮心头剧震！他竟连燕子门都查到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她强压下翻腾的惊骇，袖中手指悄然捻住仅存的几枚银针，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脸上却扯出一个冰冷的讥诮：“锦衣卫的狗鼻子，果真灵得很。可惜，再灵的狗，也只配闻闻主子丢下的骨头！” “伶牙俐齿。”萧振轻轻抚掌，面具下的眼睛似乎弯了一下，却无丝毫温度，“不过，很快你就说不出话了。”他话音陡然转厉，如同冰河乍裂，“交出那贼秃，还有他怀里的东西！本官留你全尸！”最后一个“尸”字出口，杀机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笼罩了整个废墟！ 几乎在杀机爆发的同一瞬间，萧振动了！ 他没有拔刀，身形却如同失去了重量，从高高的檐角轻飘飘滑落！落地无声，如同鬼魅贴地而行！更诡异的是他的武器——并非腰间的绣春刀，而是一根藏于袖中的乌黑铁尺！尺长二尺有余，通体无光，前端却骤然延伸出三截带倒钩的锋利尖锥，尾部连着细密的精钢锁链，锁链另一端缠绕在他手腕之上！ “碎骨锥！”柳如絮瞳孔骤缩，失声低呼！这是锦衣卫密探对付重甲和硬功高手的阴毒利器！ 萧振的身影在血月投下的破碎光影中几个闪烁，快得拖出道道残影！手中碎骨锥借着冲势，化作一道无声无息的乌黑闪电，带着刺骨阴风，直取慧忍心口！没有慑人的破空声，只有锥尖撕裂空气的低沉嗡鸣，仿佛毒蛇噬咬前的致命吐息！攻击的角度刁钻无比，恰好封死了慧忍因重伤而露出的破绽！ 慧忍在萧振现身时便已强行提聚起一丝残存内力，压制着体内“鬼缠丝”毒素如万蚁噬心般的侵蚀和脏腑翻江倒海的痛楚。眼前阵阵发黑，萧振鬼魅般的身影在他视野里甚至出现了模糊的重影！但他本能地感受到了那碎骨锥上凝聚的、足以洞穿金石的死亡锐气！ 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生死关头，慧忍眼中那深潭般的冰冷再次凝聚！他没有试图完全闪避这致命一击，而是猛地将身体向侧面极限一拧！ “嗤啦——！” 碎骨锥带着腥风，狠狠撕裂了他肩头的僧衣！锋利的刀钩刮过皮肉，带起一溜刺目的血珠！ 剧痛如同电流窜遍全身，反而让他濒临涣散的神智为之一清！就在碎骨锥擦身而过的刹那，慧忍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动了！动作快如电光石火，却又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稳定！沾满血污泥泞的燕子镖如同活物般跃入他指间！ 他没有甩向萧振，镖尖在千钧一发之际，精准无比地点向碎骨锥末端连接锁链的那个微小机括关节！ 叮！ 一声清脆到极点的锐响，如同玉珠落盘！ 火星迸射！ 玄铁打造的镖尖与精钢机构狠狠碰撞！一股奇特的震荡之力顺着锁链闪电般传导！ 萧振手腕猛地一震！那原本流畅如毒蛇吐信的碎骨锥攻势，竟被这妙到毫巅的精准一击硬生生打断！锁链发出一阵怪异的、如同卡壳机簧般的“咯咯”声响！锥尖的锁定之势骤然溃散！ “好眼力！好手法！”萧振面具下的声音第一次透出真正的惊讶，甚至一丝凝重。这小和尚对时机和器械弱点的把握，简直妖孽！ 原本沉寂的柳如絮在慧忍拧身避让的瞬间便已蓄势待发！高手相争，生死只在毫厘！她捕捉到了萧振攻势被阻、瞬间出现的极其细微的迟滞！ “看针！”一声清叱！ 嗤嗤嗤嗤！ 四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纤细银光，如同夜空中骤然闪现的寒星，从她扬起的袖底无声暴射而出！目标并非萧振要害，而是他因操纵碎骨锥而暴露在前的双膝、以及握持锁链的手腕脉门！角度刁钻，彻底封死了他追击慧忍的路线！ 萧振冷哼一声，身影如鬼魅般向后急滑！同时缠绕锁链的手臂猛地一抖一甩！ 叮叮叮叮！ 一阵密集如雨的清脆撞击声！乌黑的碎骨锥如同活物般在他身前舞出一片诡异的乌光屏障！四枚银针竟被悉数扫飞，钉入周围的断壁残垣！ 然而柳如絮要的就是这片刻的牵制！ 就在萧振格挡银针的刹那，慧忍借着点镖的反震之力，身体不可思议地向后一个空翻，险之又险地拉开了距离！落地时一个趔趄，又是一口带着腥甜毒气的黑血涌上喉头，被他强行咽下，嘴角溢出一缕暗红。 两人背靠背站在一堆倒塌的巨大佛像碎石前，急促喘息。柳如絮能清晰地感受到慧忍身体的剧烈颤抖和滚烫体温，那是毒素在疯狂侵蚀。她自己亦是衣衫尽湿，汗水混着血迹紧贴在玲珑曲线上，气息紊乱，袖囊彻底空了。 萧振缓缓收回碎骨锥，那乌黑的锥尖在血月下反射着冷酷的光。他轻轻抚摸着锥身，如同抚摸情人的肌肤，缓缓踱步，惨白面具在血光下更显诡异。 “小和尚，好俊的暗器功夫。可惜，身中‘鬼缠丝’，强行动用内力，滋味不好受吧？再过半炷香，神仙难救。”他声音平淡，却字字如刀，刺向慧忍的绝境。“柳姑娘，你的针…射完了？”他目光转向柳如絮，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不如束手就擒，看在你这张脸的份上，本官或许让你死得舒服些。” 柳如絮胸脯剧烈起伏，美眸中怒火燃烧，却强自镇定，冷笑道：“阉狗的走狗，也配谈舒服？姑奶奶就算死，也要撕下你这张鬼脸，看看下面是何等腌臜嘴脸！” “找死！”萧振眼中凶光暴涨！柳如絮的辱骂精准地戳中了他最深的忌讳！他身形一晃，不再有丝毫保留，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高速突进！这一次，他左手碎骨锥如同毒龙出海，乌光暴涨，分取两人咽喉！锥影重重，虚虚实实，将慧忍和柳如絮尽数笼罩！同时，右手终于按在了腰间那柄狭长绣春刀的刀柄之上！刀未出鞘，一股森然酷烈的刀意已然弥漫开来！ 慧忍瞳孔缩成针尖！萧振这次是全力出手，再无试探！那分袭两人的锥影封死了所有闪避空间，而那只按在刀柄上的手，才是真正的杀招！一旦刀出，必然是石破天惊的绝杀！ 他体内最后一丝内力已被刚才阻挡第一击时强行榨干，此刻丹田如同被无数钢针攒刺，空虚剧痛。“鬼缠丝”的麻痹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正顺着脊椎疯狂向上蔓延！ 挡不住！无论如何也挡不住这波合击！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难道真要葬身此地？林府的血仇未报，少林养育之恩未偿…一瞬间，父亲模糊的面容、玄苦师父严厉中带着关切的眼神、慧明憨厚的笑容…无数画面在濒临崩溃的意识中疯狂闪现！ 不！不能死！ 就在这生死绝境、心神激荡的刹那！慧忍胸腹之间，那团自幼苦修《易筋经》打熬出的、又被玄难以《般若心经》点化过的纯正坚韧的佛门真气，仿佛被这股强烈的求生意志和不甘点燃！如同深埋地底亿万年的熔岩，骤然冲破层层冰封！ 一股微弱却异常炽热、带着佛门金刚怒目般刚猛无俦气息的力量，猛地从他丹田深处炸开！顺着奇经八脉疯狂奔涌！ 这股力量狂暴无比，所过之处，筋骨欲裂！强行冲撞着“鬼缠丝”毒素形成的阴寒阻滞！剧痛瞬间翻了十倍！慧忍眼前一黑，几乎晕厥！但他死死咬住牙关，鲜血从齿缝渗出！借着这股剧痛带来的刹那清明，他将这股狂暴的力量，连同身体最后的本能气力，全部灌注于右手紧握的燕子镖中！ 燕子镖黝黑的镖身，竟微微泛起一层极淡、近乎透明的金红光泽！ “走！”慧忍发出一声野兽濒死般的嘶吼，不再顾及自身，猛地将柳如絮向旁边一堆腐朽的蒲团后狠狠一推！同时，他身体不退反进，迎着那漫天夺命的乌黑锥影，如同扑火的飞蛾，决绝地撞了上去！手中那支凝聚了所有意志、生命乃至佛门怒火的燕子镖，化作一道燃烧的金红流光，撕裂血月红光，带着一往无回的惨烈气势，直射萧振面具下那双冰冷的眼睛！ 玉石俱焚！ 这一镖，舍弃了所有生机，只为柳如絮搏一线生机！ “慧忍！”柳如絮被推得向后跌倒，撕心裂肺的惊呼脱口而出！她眼睁睁看着那道单薄的身影，义无反顾地撞向死亡的阴影！ 萧振面具下的双眼首次爆发出真正的惊骇！他感受到那道金红流光中蕴含的恐怖意志和那股佛魔交织的毁灭性力量！这根本不是一个身中剧毒、油尽灯枯之人能发出的攻击！这是燃烧生命和灵魂的一击！ 他毫不犹豫放弃了分袭两人的碎骨锥，左手锁链猛地回扯护在身前，乌光缭绕！同时，一直按在刀柄上的右手终于动了！ 呛啷——！ 一声龙吟般的锐响撕裂死寂！ 狭长的绣春刀终于出鞘！ 刀身狭长如秋水，刃口却泛着一种近乎透明的青蓝色寒芒！刀光乍现的瞬间，废墟内的温度仿佛骤降！一股冻结血液的酷烈刀意冲天而起！ 刀光如匹练！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劈向那道绝绝的金红流光！ 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响彻整个荒寺废墟！刺目的火星如同烟花般炸开！ 燕子镖凝聚的金红光芒与绣春刀的青蓝刀罡狠狠碰撞！狂暴的气劲如同无形的巨锤向四周猛地扩散！ 咔嚓！旁边一尊早已龟裂的巨大石雕罗汉像，被这逸散的劲气波及，轰然碎裂倒塌！烟尘弥漫！ 噗！ 慧忍如遭雷击，身体如同断线风筝般向后抛飞！口中喷出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红线！他重重摔在坚硬的石板地上，翻滚几圈，撞在一堆破败的蒲团和断裂的木板中，再无动静。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吊着一口气。 萧振也不好受！他连退三大步，脚下坚硬的地砖寸寸龟裂！握刀的右手虎口崩裂，鲜血染红了刀柄！胸口气血翻腾，强行压下涌到喉头的腥甜！面具下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动！那一镖的力量…简直匪夷所思！ 他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绣春刀。那青蓝色的刀刃之上，赫然崩开了一个米粒大小的缺口！而那只凝聚了慧忍最后力量的燕子镖，已然寸寸碎裂，化为齑粉！ “好…好一个慧忍和尚！”萧振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正常的颤抖，“竟能伤我宝刀！留你不得！”杀心炽盛，他提刀便要上前补上致命一击！ “狗贼！住手！”一声凄厉的娇叱！ 柳如絮从蒲团后猛然跃出！她手中并无兵刃，眼角兀自带着未干的泪痕，但那双美眸之中，此刻燃烧的却是足以焚尽一切的怒火与决绝！她竟是不顾生死，赤手空拳扑向萧振！纤细的身影在巨大的废墟和血月映衬下，渺小却又带着一种飞蛾扑火般的惨烈！ “不自量力！”萧振眼中戾气一闪，刀势一转，狭长的刀刃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斜劈柳如絮雪白的脖颈！这一刀快如闪电，狠辣无情！ 眼看美人即将香消玉殒—— 突然！ “呃…噗！” 正欲挥刀斩落的萧振，身体猛地一僵！一口浓稠的、带着诡异黑丝的黑血毫无征兆地从他面具下方狂喷而出！他眼中瞬间布满惊骇欲绝的血丝！挥刀的动作硬生生顿在半空！ 鬼缠丝！是刚才慧忍拼死一搏时，两人气劲碰撞的刹那，对方喷出的毒血有几滴竟穿透了他内力防御的缝隙，溅射到了他的口鼻附近！面具虽挡住了大部分，但终究未能完全阻隔！一丝霸道无比的毒素，顺着呼吸侵入了他的体内！ “该死！”萧振发出一声又惊又怒的低吼！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以这种方式被那和尚临死反噬！他毫不犹豫，立刻收刀后退数步，盘膝坐下，手掐印诀，全力运转内力压制侵入体内的剧毒！面具下的脸孔瞬间变得惨白中透着青黑，额角青筋暴跳如蚯蚓！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柳如絮的动作也停滞了半秒。她立刻意识到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是杀敌，而是救人！ 她毫不犹豫地转身扑向慧忍倒卧之处！ “慧忍！慧忍！”柳如絮跪倒在地，颤抖着双手将慧忍染血的上半身抱起。入手一片冰凉粘腻，他胸前僧衣已被暗红的血浸透，脸色如同金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柳如絮的心脏！她手忙脚乱地去探他的脉搏，那微弱的跳动随时可能停止。慌乱中，她想起慧忍怀中蜡封药丸。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