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精准的引导与紧张的平衡中,如同拉满的弓弦,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悸的震颤。每一息都漫长如年。
明玉跪在冰冷的月辉中,手臂早已僵硬得失去知觉,全凭一股不肯松懈的意志力死死维持着骨片的角度。汗水从额角滑落,尚未滴落便已冻结成冰棱,挂在睫毛上,模糊着她的视线。
但她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放到最轻。
指尖下,苏禾右手腕间那“萌芽”的搏动,如同一个贪婪而脆弱的新生心脏,正通过那缕被引导的月华光丝,不知疲倦地汲取着能量。每一次吸收,那搏动就变得更加有力一分,更加稳定一分,逐渐褪去了最初的尖锐和焦灼,带上了一种缓慢却坚实的生长韵律。
与之相对的,她体内那沉滞的主脉搏,似乎也因为这股外来的、被精准控制的能量注入和“萌芽”的稳定,找到了某种岌岌可危的平衡点。虽然依旧缓慢如同蜗牛爬行,却不再狂乱冲突,而是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感,缓缓地、艰难地维持着最基本的循环。
眉心的银芒稳定在一个相对温和的亮度,光芒不再剧烈波动,而是如同呼吸般轻微起伏,似乎正在学习和适应这种新的内部格局。
周身的暴躁寒气彻底平息,只剩下那只冰封左臂还在无声地散发着永恒不变的深寒。
成功了。至少暂时成功了。
这精妙的、刀尖跳舞般的“引”字诀,像一把钥匙,插入了她体内那复杂而危险的锁孔,勉强维持住了打开的状态,没有引发爆炸。
明玉高度紧绷的精神稍稍松弛了一丝,巨大的疲惫和脱力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席卷而来。她几乎要瘫软下去,但目光扫过地上那个血色的“引”字,又强行撑住了。
不能停。这平衡太过脆弱,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任何一丝干扰都可能让一切前功尽弃,甚至引发更可怕的反噬。
她维持着姿势,感受着那“萌芽”持续而稳定的汲取。心中却悄然升起一个念头:这样被动的引导,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这“萌芽”似乎拥有自己的渴求和节奏,它需要的能量似乎远不止这一点点被分流的月华。
难道……要一直这样举着骨片?直到月亮落下?万一云层再来?
就在她心生忧虑之时——
异变,再次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发生!
那持续汲取着月华的“萌芽”搏动,在达到某一个临界点的瞬间,猛地停顿了一刹!
仿佛吃饱了的幼兽,暂时停止了吮吸。
紧接着,它搏动的模式骤然改变!
不再是单纯地吸收外部能量,而是开始以一种极其玄奥的、带着某种引导意味的频率,主动地、有节奏地震颤起来!
仿佛……它内部形成了一个微型的漩涡,或者说一个泵!
在这股新生的、主动的引导力作用下,那原本只是被动注入的月华能量,流动的速度和效率陡然提升!不再是丝丝缕缕地渗透,而是如同被无形的管道抽取,更快速、更顺畅地涌入腕间!
更让明玉震惊的是!
随着这“泵”的启动和能量的加速注入,那“萌芽”搏动的源头,似乎不再满足于仅仅停留在手腕深处!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暖意(或者说是一种活跃的能量流),开始顺着某条无形的路径,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向上延伸!
如同冰封的河面下,第一股解冻的溪流,开始艰难地寻找通往春天的道路!
它延伸的方向,似乎是……手臂?向着肘部,向着肩膀……甚至更远?
这股延伸的暖意所过之处,明玉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苏禾那冰凉的手臂皮肤下,似乎有某些沉睡的、冻结的通道,正在被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唤醒,打通!
“滋……滋滋……” 极其细微的、能量流动的声响,仿佛来自极其遥远的体内深处。
这是……自行运转?自我疏导?
这“萌芽”不仅在吸收能量,它还在本能地开拓疆域,试图将能量输送到更需要的地方去?!
明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目瞪口呆!心中涌起滔天巨浪!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能量吸收了!这是……功法自行运转的雏形?!是这具身体在无意识状态下,凭借本能开始进行的自我修复和能量循环?!
虽然微弱,虽然缓慢,虽然前路漫漫且充满未知风险,但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质的飞跃!
希望的光芒前所未有的炽亮!她甚至能感觉到,苏禾那一直冰凉的身体,似乎也因为这条刚刚开始打通的、细微的能量路径,而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内蕴的活力?虽然表面温度依旧冰冷,但内核似乎不再是一片死寂的坚冰了!
然而,这欣喜并未持续太久。
新的危机,伴随着这初步的“贯通”悄然降临。
那股向上延伸的暖意(能量流),在行进到肘关节附近时,似乎遇到了某种顽固的阻塞!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寒彻骨的墙壁!
前进的速度骤然暴跌!能量流变得迟疑、紊乱,甚至在阻塞点附近产生了轻微的淤积和灼热感!
明玉能清晰地感觉到苏禾的手臂微微绷紧,那刚刚平稳下去的主脉搏也似乎受到牵扯,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痛苦。
是旧伤?是更深层的寒痹?还是之前能量冲突留下的暗创?
这阻塞点如同河道中的巨石,不将其疏通,能量无法顺利上行,不仅修复无法继续,淤积的能量还可能再次引发局部性的混乱和损伤!
怎么办?再次从外部引导月华冲击?不行!太过粗暴,很可能直接摧毁这刚刚形成的、脆弱的能量流!
需要更精细的、从内部的……疏导?
就在明玉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之时——
一直沉寂的苏禾,那只没有冰封的右手,再次无意识地动了一下。
这一次,动作不再是痛苦挣扎的划刻,也不再是耗尽全力的指令。
而是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内视般的精准,将沾染着月辉和寒意的手指,轻轻点在了自己右手肘关节内侧,那个能量阻塞的具体位置上。
指尖微凉,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
然后,她的指尖沿着手臂内侧,极其缓慢地、清晰地,向上划过一条纤细的、无形的线!仿佛在勾勒一条隐藏的河流!
划到肩颈某处,指尖微微一顿,仿佛遇到了另一个节点,再次轻轻点下。
接着,路线转折,向着躯干的方向虚划而去……
她的眼睛依旧紧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这一切动作都出自灵魂最深处的记忆本能。
她在指引!
指引那条刚刚萌芽的能量流,绕过或者贯通阻塞点的正确路径!她在勾勒她体内能量循环的脉络!
明玉的心脏狂跳起来!眼睛死死地盯着苏禾指尖划过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大脑疯狂地记忆着那无形的轨迹!
这……这就是……修炼的奥秘?!能量运行的路线?!
虽然她完全不懂其中的原理,但她知道,这每一个动作,每一条无形的线,都至关重要!
苏禾的指尖最终因为力竭而缓缓垂落。但她方才划过的那条无形的“线”,却如同最明亮的灯塔,清晰地烙印在了明玉的感知里。
然而,知道路径还不够!那阻塞点依旧存在,能量流依旧无法通过!
就在这时,明玉的目光,猛地落在了苏禾那只依旧在持续不断、稳定地汲取着月华的右手手腕上!
一个更大胆、更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
既然这“萌芽”能形成泵,主动抽取月华……
既然它需要能量去冲击阻塞……
既然知道了正确的路径……
那能不能……加大流量?!在能量流经过阻塞点的瞬间,短暂地、爆发性地增加月华的注入力度,助它一鼓作气冲过去?!
就像洪水冲开堰塞湖!
但这个操作风险极大!力度稍有控制不当,就可能不是冲开,而是冲垮河道!造成无法挽回的损伤!
时机!力度!缺一不可!
明玉看着苏禾肘关节那无形的阻塞点,感受着那里能量的淤积和躁动,又看看那稳定汲取月华的腕间“萌芽”……
赌不赌?!
苏禾无意识的指引还在眼前,能量流的渴望和淤积的痛苦清晰可感。
没有时间犹豫了!
明玉把心一横,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
她开始极其小心地、极其缓慢地调整手中骨片的角度!不再是维持稳定的分流,而是开始小心翼翼地汇聚更多的月辉光丝,如同蓄水一般,让它们更集中地照射在腕间“萌芽”之上!
她全神贯注,感知着“萌芽”搏动的频率,感知着能量流向上延伸的速度,感知着阻塞点处的压力变化……
就是现在!
当那股能量流再次“撞击”在阻塞点上,产生轻微反弹和淤积的瞬间——
明玉手腕猛地一个极其精妙的抖动!
叠加的骨片角度瞬间变化!被汇聚起来的、更粗更亮的一束月华,如同被精确制导的激光,猛地注入腕间“萌芽”!
“嗡——!”
“萌芽”猛地一胀!搏动瞬间加剧!一股远比之前强劲的能量洪流,顺着那条被指引的路径,咆哮着冲向肘关节的阻塞点!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天籁般的、贯通的轻响,从苏禾肘关节深处传出!
那股淤积的、灼热的阻滞感瞬间消失!强劲的能量流如同决堤的洪水,欢畅地冲过障碍,沿着被点明的路径,向着肩颈方向奔涌而去!
成功了!
明玉瞬间撤回加大的能量输出,恢复稳定的分流,心脏因为后怕和狂喜而疯狂擂动!
她感觉到那股能量流在贯通后变得更加顺畅、更加有力,开始温养和打通后续的路径。苏禾紧绷的手臂缓缓放松,主脉搏的涟漪平复,甚至带上了一丝……舒畅的意味?
她低头,看向地面。
苏禾的手指无力地垂落在刚才划过路径的位置旁边。
在那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指尖的月辉和寒意,留下了一个全新的、更加复杂精妙的、仿佛蕴含着无数流动路线的符号——
“脉”。
明玉呆呆地看着那个字,又看看苏禾那刚刚被打通了一小段能量路径的手臂。
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的明悟,如同月华般照亮了她懵懂的心田。
原来……这就是“脉”。
这就是……生命力量运行的……河流。
她不再仅仅是一个被动的守护者和等待者。
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成为了这条刚刚开始融化的冰河上,第一个笨拙的、却至关重要的——
引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