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深处那方被掀开的青石板,如同揭开了冷宫地狱里一道微小的生门。月光吝啬地漏下几缕清辉,恰好照亮了石凹里那一小汪清澈见底、微微荡漾着冷光的岩隙水。
那水光,像磁石般牢牢吸住了萧明玉的全部心神。
干渴如同灼烧的火焰,瞬间席卷了她小小的身体,喉咙里火辣辣的刺痛感比刚才吞咽地锦草时更甚百倍!小小的身体再也控制不住,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砖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着那个洞口冲去!
恐惧?警惕?在那个可怕的女人面前暴露脆弱?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被求生的本能狠狠碾碎!她的眼里只有水!干净的水!
小小的身影扑到洞口边,膝盖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也浑然不觉。她急切地伸出两只脏兮兮、沾满泥土和草屑的小手,毫不犹豫地探向那汪清澈的水洼!
指尖触碰到冰冷刺骨的水面,激得她浑身一哆嗦。但这冰冷非但没有让她退缩,反而带来一种近乎狂喜的刺激!是真的水!不是馊水桶里那种散发着恶臭的浑浊液体!
她迫不及待地、像一头渴疯了的小兽,将双手深深掬起,捧起满满一捧清澈的岩隙水。冰凉的水从指缝间淅淅沥沥地漏下,她也顾不上心疼,猛地将脸埋进手掌里!
“咕咚…咕咚…”
小小的喉咙发出急切的吞咽声,在寂静的大殿里异常清晰。冰冷的水带着岩石特有的、微微发涩的土腥味滑过干裂灼痛的喉咙,如同久旱的焦土迎来甘霖,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眩晕的舒爽和解脱!
她贪婪地吞咽着,小脑袋几乎整个埋进了水捧里,冰冷的液体顺着她脏兮兮的下巴流淌,浸湿了破旧的前襟也毫不在意。一捧饮尽,她立刻再次俯身,急切地掬起第二捧……
柱子边,苏禾静静地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趴在洞口,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疯狂饮水。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底深处那片深潭般的平静,似乎被这充满原始生命力的场景,微微搅动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这幼崽的求生欲,倒是出乎意料的顽强。
脑海里,小柒的电子音带着点小雀跃,小心翼翼地响起:
“滴…幼生体…水分补充…充足…脱水状态缓解…生命体征进一步稳定…宿主大大您真是太厉害了!居然能找到这种隐藏水源!小柒的能量扫描都漏掉了呢!”语气里充满了崇拜和一点点后怕。
苏禾没有理会系统的聒噪。她的目光从明玉身上移开,投向那个被挪开石板的洞口。水量太少了。这一小洼水,刚才她自己喝了几口,加上明玉这一番牛饮,水面已经明显下降了一大截。石凹底部湿润的岩石裸露出来,新的水珠正极其缓慢地从岩缝中渗出,汇聚的速度肉眼几乎难以察觉。
这点水,支撑不了两个人多久。尤其这个幼崽,身体亏空严重,需要持续的水分补充。
她扶着冰冷的石柱,缓缓站起身。身体的虚弱感在饮水和地锦草的作用下稍缓,但灵魂撕裂的钝痛依旧如影随形。她需要更稳定的能量来源,更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来恢复。这具身体,经不起更多折腾了。
她的视线,如同精准的探针,再次扫过这座破败阴森的大殿。腐朽的梁柱,剥落的墙皮,四处漏风的破窗……目光最终落在大殿深处那片幽暗的、堆满杂物的角落——春杏消失的地方,以及靠近大殿内侧墙壁的一小片区域。
那里,散落着一些断裂的木板、破旧的家具残骸,还有几块大小不一的、被废弃的厚重布幔,颜色早已灰败不堪,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形。
她迈开脚步,不再理会还在洞口埋头饮水的明玉,径直走向那片杂物堆。她的动作很慢,脚步虚浮,但目标明确。
角落里,萧明玉终于喝饱了水。她恋恋不舍地舔了舔沾着水珠的嘴唇,小肚子被冰冷的液体撑得微微鼓起,带来一种奇异的饱足感。喉咙里的灼痛消失了,只剩下冰水的清冽和淡淡的土腥味。这是她被打入冷宫后,第一次喝到真正干净的、没有异味的水!
她满足地打了个小小的水嗝,这才抬起头。小脸上沾满了水渍,和之前的灰尘混在一起,更像只小花猫了。她下意识地看向柱子边,却发现那个女人不见了!
小小的身体瞬间又绷紧了!她惊慌地四下张望,很快发现了那个可怕女人的身影——她正站在大殿深处那片最黑暗的杂物堆旁,似乎在翻找着什么。
她在干什么?又要找那种难吃的草吗?还是……发现了什么?
明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刚刚喝饱水的满足感瞬间被紧张取代。那个女人……太奇怪了,也太可怕了。她会不会突然又像掐赵太监那样……
就在明玉满心忐忑、犹豫着要不要躲回自己那个角落时,苏禾的动作吸引了她的注意。
只见苏禾弯下腰——这个动作对她来说似乎依旧有些吃力——从杂物堆里拖出了一块相对完整、但边缘腐朽的破木板。木板很大,约莫有半人高。她又费力地从一堆破烂布条和废弃的帐幔里,扯出了两块颜色灰败、但布料相对厚实的破布,以及一些散落的、粗大的麻绳。
苏禾拖着这些东西,走向大殿内侧、远离门口风口、靠近春杏藏身处、相对背风的一处墙角。这里的地面相对干燥一些,墙壁虽然同样斑驳,但至少没有大的破洞漏风。
她先将那块破木板斜斜地靠在墙角,形成一个简陋的三角支撑。然后,她拿起那两块厚实的破布,仔细地覆盖在木板形成的斜面上,尽量将缝隙盖住。接着,她用那些粗麻绳,将布幔和木板牢牢地捆扎固定在一起,动作虽然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笨拙,却异常沉稳有力。
很快,一个极其简陋、仅能勉强容纳一两人蜷缩避风的三角形小窝棚,出现在冰冷的墙角。虽然依旧破败不堪,四面透风,但比起直接暴露在穿堂风中,已经好太多了。
苏禾站在这个临时搭建的、散发着浓重霉味的小窝棚前,微微喘了口气,额角又渗出细密的汗珠。她似乎还不满意,目光又扫向杂物堆,很快拖过来一个倾倒的、只剩下三条腿的破旧矮凳,将它卡在窝棚的开口处,勉强充当一个遮挡视线的“门板”。
做完这一切,她似乎耗尽了力气,扶着窝棚的“墙壁”,缓缓地坐了下来,靠着冰冷的木板,闭上了眼睛,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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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明玉完全看呆了。
她蹲在洞口边,脏兮兮的小手还沾着水珠,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角落里的奇怪“小房子”。
那个女人……用那些破烂东西……搭了个……窝?
就像……就像她以前在御花园角落里,偷偷看到的小野猫用枯枝落叶搭的窝一样?
只是眼前这个窝棚,是用破木板和烂布搭的,看起来摇摇欲坠,散发着浓重的灰尘和霉味。但……它似乎真的能挡住一些风?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气流卷着雪沫从门口灌进来,吹得她单薄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冻得她一个哆嗦。她下意识地看向那个新搭的窝棚。窝棚开口的方向背对着门口的风口,又有那块破木板和布幔挡着,似乎……真的没有那么冷了?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如果……躲进那里……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冷了?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带着巨大的诱惑力。冷宫的夜晚,那种无孔不入、能把骨头都冻透的寒意,是她小小的生命里最深刻的恐惧之一。她记得多少个夜晚,自己蜷缩在角落的稻草堆里,冻得浑身僵硬,意识模糊,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变成一块冰坨子。
可是……那是那个女人搭的窝……是她待的地方……
明玉小小的内心再次充满了挣扎。对温暖的渴望和对那个“可怕女人”的恐惧激烈交战。
就在她犹豫不决时,柱子边靠着的苏禾,似乎因为疲惫和寒冷,身体微微蜷缩了一下,眉头也几不可察地蹙紧。她的双手,下意识地互相搓了搓,然后塞进了同样单薄的袖子里取暖。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让角落里的明玉猛地睁大了眼睛!
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苏禾那双塞进袖子的手上!
借着从破洞漏下的惨淡月光,明玉清晰地看到,苏禾裸露在袖口外的一小截手腕上,还有几根手指的关节处,布满了大片大片紫红色的肿胀!皮肤紧绷发亮,有些地方甚至裂开了细小的口子,渗出暗红的血丝!那肿胀扭曲的样子,和之前老宫女春杏那双枯槁的手,何其相似!
冻疮!而且是极其严重的冻疮!
明玉自己的小手上也有冻疮,又痛又痒,但远没有那个女人手上的那么狰狞可怕。那个女人……她那么厉害,能把赵太监吓得屁滚尿流,像个恶鬼一样……可她也会冷?她的手也会冻成这样?
这个发现,像一道小小的闪电,劈开了明玉心中对苏禾那纯粹恐惧的坚冰。原来……她也会痛,也会冷,也会像自己和那个老宫女一样,被这该死的寒冷折磨……
一种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悄悄滋生出来。混杂着一点点的……同病相怜?还有一丝丝……对这个强大又脆弱的存在的困惑。
苏禾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注视,闭着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冰冷平静的目光扫了过来。
明玉像受惊的小兔子,立刻低下头,心脏砰砰直跳。
然而,这一次,那目光里似乎没有了之前那种审视的漠然,只有一片深沉的疲惫和……一种无声的示意?
明玉顺着苏禾刚才目光扫过的方向,下意识地看向自己之前藏身的那个角落——那堆她曾蜷缩过的、沾满了污垢的稻草。又看了看那个新搭的、虽然破旧却相对避风的窝棚。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她小小的脑海里成形:那个女人……是在告诉她,可以……把稻草搬过去?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跳。搬过去……就意味着要靠近那个女人……
可是……好冷……而且那个女人看起来……好像真的只是很累,很冷……
身体的寒冷和对温暖的渴望,再一次压倒了恐惧。明玉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不再看苏禾,而是飞快地爬回自己那个熟悉的角落,开始手脚并用地,将那些相对干燥、厚实一些的稻草,一小把一小把地抱起来。
她抱得很吃力,小小的身体摇摇晃晃。每次只抱一小捧,然后飞快地、带着巨大的谨慎,跑向那个新搭的窝棚。她不敢靠苏禾太近,每次都把稻草放在离苏禾还有两三步远的地方,然后又飞快地跑开,去抱下一捧。
一趟,两趟,三趟……
小小的身影在冰冷空旷的大殿里来回穿梭,像一只忙碌而警惕的小蚂蚁。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小脸也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红。
苏禾靠在冰冷的木板上,闭着眼,似乎对这一切毫无察觉。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和偶尔蹙紧的眉头,显示着她正在忍受身体的不适和灵魂的剧痛。
终于,明玉在窝棚开口附近、距离苏禾几步远的地方,堆起了一小堆相对干净厚实的稻草。她累得气喘吁吁,小胸脯剧烈起伏着。她看了看那堆稻草,又看了看窝棚里面,再看看闭目靠在木板上的苏禾,犹豫了一下。
最终,她没有选择钻进窝棚里面,而是在那堆稻草旁边,靠着窝棚外侧的木板,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坐了下来,然后将自己小小的身体蜷缩进那堆稻草里,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和一双依旧带着警惕的大眼睛。
稻草的温暖和窝棚木板对寒风的微弱阻挡,立刻让她冻僵的身体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暖意。虽然依旧寒冷,但比起之前那个完全暴露在风口中的角落,已经好太多了!
她满足地、极其轻微地喟叹了一声,小小的身体在稻草堆里又往里缩了缩,只留下一双眼睛,悄悄地、一眨不眨地观察着几步之外那个闭着眼睛、脸色苍白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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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陷入了短暂的、奇异的平静。只有寒风在破窗和门缝间穿梭的呜咽,以及角落里春杏藏身处偶尔传来的、极其轻微的、压抑的咳嗽声。
苏禾靠在冰冷的木板上,闭目调息。灵魂的撕裂感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隐痛。身体的虚弱和寒冷也在持续消耗着她所剩无几的精力。她需要尽快恢复一些力量。
意念沉入识海深处,艰难地调动着那浩瀚如星海却已被层层封印的知识库。如同在粘稠的泥沼中跋涉,搜寻着能在此刻、以此界微末材料、对此凡躯有所裨益的方剂。
很快,几个极其古老、几乎被遗忘在知识角落的、适用于极端恶劣环境的土方被筛选出来。其中一种,名为“椒艾汤”,材料简单至极:花椒、艾草,辅以热力。功效:温经散寒,活血通络,尤擅治冻疮寒痹。
花椒……艾草……
苏禾的意念瞬间锁定大殿环境。目光虽然闭着,但强大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瞬间扫过整个破殿。
墙角缝隙里顽强生长的几株暗绿色地锦草(刚才已确认)。
腐朽梁柱上附着的厚厚苔藓(无用)。
破窗缝隙里钻进来的枯黄野草(大多是干枯的禾本科杂草,无用)。
还有……大殿深处杂物堆旁,那片光线最暗、湿气最重的角落地面,匍匐生长的几丛叶片呈灰绿色、边缘有深裂、散发着一股特殊辛香气味的植物——艾草!虽然植株瘦小,但确实是它!
至于花椒……没有。这种调味香料,冷宫绝无可能有。
替代品……
苏禾的意念飞速运转。花椒性热辛散,温中止痛……替代品……替代品……
她的感知瞬间捕捉到了大殿门口附近,那堆被风吹进来的枯枝败叶中,夹杂着几根带着暗红色细小果实的干枯荆棘枝条——野花椒!果实虽小干瘪,但那股特有的辛麻气息在感知中清晰可辨!
材料齐了!虽然品质低劣,但勉强可用!
苏禾猛地睁开眼!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锐芒。她扶着木板,再次艰难地站起身。这动作牵扯着灵魂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阵发黑,但她稳住了。
她的动作立刻惊动了蜷缩在稻草堆里的萧明玉。小家伙像受惊的兔子,瞬间又把小脑袋往稻草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警惕的大眼睛。
苏禾没有看她,径直走向大殿门口那堆枯叶。她精准地从枯枝败叶中,捡起了那几根带着干瘪暗红小果实的野花椒枝条。然后,她又走向大殿深处那片阴暗潮湿的角落,俯身,毫不费力地拔起了那几丛瘦小的灰绿色艾草。
她拿着这两样东西,重新走回那个简陋的窝棚旁。目光扫过,落在了窝棚旁边地上,那个之前被赵德禄遗弃的、边缘崩了个小口的破瓦罐上。罐子很脏,里面还有一点馊水的残渣。
苏禾拿起破瓦罐,走到那个岩隙水的洞口边。水面比刚才又下降了一些,新渗出的水珠极其缓慢地汇聚着。她小心地用破瓦罐舀起里面剩下的大半罐清水。清澈的水注入脏污的瓦罐内壁,冲刷掉一些污迹。
她拿着装了水的破瓦罐和采摘的野花椒、艾草,回到了窝棚边。
这一次,她的目光落在了蜷缩在稻草堆里、正紧张地看着她的萧明玉身上。
苏禾没有说话。只是将手里那几根带着干瘪果实的野花椒枝条,和那几丛艾草,一起递到了明玉面前。动作清晰明确:拿着。
萧明玉愣住了。她看着递到眼前的那几根带着小刺的枯枝(野花椒)和几把灰绿色的草(艾草),小小的脸上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茫然。
又……又要吃草?这次是两种?看起来比之前的地锦草还要奇怪!那个野花椒枝上的小果子红红的,看起来好吓人!
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眼睛里充满了抗拒。之前吃地锦草的痛苦经历还记忆犹新。
苏禾似乎看穿了她的抗拒。她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明玉面前的地上,然后拿起那个装了水的破瓦罐,转身走向不远处那堆之前被明玉抱过来的、相对干燥厚实的稻草旁。
她蹲下身,动作依旧有些吃力。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明玉目瞪口呆的动作——
她伸出那双布满狰狞冻疮的手,从稻草堆里抽出了一小把干燥的稻草,又从旁边的杂物堆里摸到了两块边缘相对锋利的燧石(大概是以前废弃火盆里的)。
苏禾将那一小把稻草揉搓松散,堆在面前的地砖上。然后,她拿起那两块燧石,冰冷的手指因为冻疮的肿胀而显得有些笨拙,但动作却异常稳定。
锵!锵!锵!
燧石用力敲击!黑暗中,几点微弱的火星迸溅出来,落在干燥蓬松的稻草上!
一次,两次,三次……
萧明玉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溜圆,一眨不眨地看着这神奇的一幕!那个女人……在用石头打火?
终于,一缕极其微弱的青烟从稻草中升起!紧接着,一点小小的、橘红色的火苗,如同黑暗中诞生的精灵,猛地跳跃起来!
火!是火!
明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只在很遥远的记忆里见过火!温暖的光,跳跃的亮……在冷宫,火是绝对的禁忌!被发现私自点火,是会被活活打死的!
就在她惊恐万分,以为那个女人疯了的时候,苏禾的动作更快。她迅速将几根稍粗的枯枝架在刚刚燃起的火苗上,小心地吹了几口气。火苗舔舐着枯枝,发出噼啪的轻响,顽强地壮大起来,形成了一小堆虽然微弱却稳定燃烧的火堆!
温暖的橘红色光芒瞬间驱散了窝棚旁一小片区域的黑暗和寒冷,跳跃的火光映照着苏禾苍白而平静的脸庞,也照亮了萧明玉那双充满了震惊、恐惧和一丝被火光吸引的茫然的大眼睛。
苏禾拿起那个破瓦罐,架在了火堆上方几块临时搭起的石头上。瓦罐里的清水在火舌的舔舐下,开始冒出丝丝缕缕的白气。
直到这时,苏禾才再次看向还处在巨大震惊中的明玉,目光平静地落在地上那堆野花椒和艾草上。
她的意思,不言而喻:不是让你吃。是放进水里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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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红色的火焰在破瓦罐下方跳跃着,贪婪地舔舐着粗糙的罐底。罐子里,清澈的岩隙水开始冒出细密的气泡,发出轻微的“咕嘟”声。白色的水蒸气袅袅升起,带着一股奇异的、混合着辛麻和苦涩草药的味道,在大殿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萧明玉蜷缩在自己的稻草堆里,小脸被跳跃的火光映得忽明忽暗。她那双大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架在火上的破瓦罐,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和一种被颠覆认知的茫然。
火……那个女人居然在冷宫里生起了火!还煮东西!
她不怕被发现吗?不怕被打死吗?
可是……那火光……真的好暖和啊……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暖意,随着火堆的燃烧,正丝丝缕缕地渗透进她蜷缩的身体里,驱散着那无孔不入的寒意。这是她被打入冷宫后,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真实的温暖!小身体本能地朝着火堆的方向又悄悄挪动了一点点。
瓦罐里的水翻滚得越来越厉害。苏禾面无表情地将地上那几根带着干瘪果实的野花椒枝条和那几丛艾草,一股脑地全部丢进了沸水中。
“噗通”几声轻响。
瞬间,一股更加强烈的、带着浓郁辛麻气息和苦涩草药味的蒸汽升腾而起!那味道有些刺鼻,但闻久了,似乎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身体微微发热的感觉。
野花椒的辛烈和艾草的苦涩在沸水中迅速交融、释放。清澈的水很快变成了浑浊的、深黄褐色的汤汁,翻滚着,散发出浓郁的药气。
苏禾没有去搅拌,只是静静地坐在火堆旁,闭着眼,似乎在借着这微弱的热力驱散体内的寒气,也像是在忍受灵魂深处持续的钝痛。跳跃的火光在她苍白平静的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时间在药汤的沸腾声和火焰的噼啪声中流逝。
萧明玉渐渐被那暖意和药香包围。她小小的身体在稻草堆里放松了一些,冻僵的手脚似乎也恢复了一点知觉。她偷偷地、一遍又一遍地打量着火堆旁那个闭着眼睛的女人。火光下,她手上那些紫红色的、肿胀裂开的冻疮显得更加狰狞可怕。
原来……煮这个难闻的水……是为了治那个吗?
就在明玉看着苏禾手上的冻疮发呆时,苏禾睁开了眼睛。瓦罐里的汤汁已经变得浓郁,颜色深褐。她拿起一根旁边的枯枝,拨开罐口漂浮的药渣,探了探。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明玉再次瞪大眼睛的动作——
苏禾伸出那双布满严重冻疮的手,直接悬在了瓦罐上方翻滚升腾的灼热蒸汽之上!
滚烫的白色水汽瞬间包裹了她肿胀发亮、布满裂口的手指和手腕!
“嘶……”一声极其轻微、却压抑不住的抽气声,从苏禾紧抿的唇间逸出。她眉头瞬间锁紧,额角青筋微微跳动,显然那灼热的蒸汽接触冻疮裂口带来的剧痛非同小可!她的手臂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但她没有收回手。反而将双手更近地凑近罐口,让那灼热滚烫的药气持续不断地熏蒸着手上狰狞的冻疮!豆大的汗珠瞬间从她苍白的额角渗出,顺着脸颊滑落。
萧明玉看得心惊肉跳,小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她自己的冻疮被热气熏到也会很痛很痒,那个女人手上的冻疮那么可怕……被这么烫的气熏着……该有多疼?
可那个女人……只是紧紧抿着唇,眉头深锁,任由汗水滑落,双手却像铁铸般悬在蒸汽之上,纹丝不动。火光映照着她苍白的侧脸和隐忍的神情,那画面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坚毅。
不知过了多久,苏禾才缓缓收回了手。那双被滚烫药气熏蒸过的手,原本紫红色的肿胀处透出更深的暗红,裂口边缘的皮肤似乎软化了一些。她将双手拢在袖中,靠在背后的木板上,闭着眼急促地喘息着,仿佛刚才的举动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瓦罐里的药汤还在翻滚,散发出浓郁的辛涩气味。
苏禾喘息稍定,再次睁开眼。这一次,她的目光直接落在了蜷缩在稻草堆里、正紧张地看着她的萧明玉身上。
她的视线下移,落在明玉那双同样从破布里露出来、冻得通红、长着冻疮的小手上。虽然远没有她的严重,但也红肿发亮,有些地方起了水泡。
苏禾没有说什么。只是用目光示意了一下那个还在冒着灼热蒸汽的药罐。
她的意思很清楚:你,也来熏。
萧明玉的小身体猛地一僵!她看着那罐翻滚着、散发着可怕气味和灼热蒸汽的药汤,又看了看自己红肿发痒的小手,小脸上瞬间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抗拒!
不!不要!那么烫!看起来就好痛!那个女人那么厉害都疼成那样!
她拼命地摇头,把小手飞快地缩回破布里,整个小身体都往稻草深处缩去,只露出一双写满了“不要”的惊恐大眼睛。
苏禾看着她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深潭般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无奈?随即又归于一片深沉的平静。她没有强迫,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的示意从未发生。
窝棚边,只剩下药汤翻滚的咕嘟声、火焰的噼啪声,以及角落里那个把自己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小身影。浓郁的、带着辛辣苦涩的药香,混合着火焰的暖意,在这冷宫深处破败的一角,固执地弥漫着,如同对抗无尽寒夜的一缕微弱的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