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在光秃秃的树梢间打着旋儿,发出尖锐的呜咽,卷起地上冻硬的雪粒,砸在看青棚破旧的木门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棚内,火塘里的柴火早已燃尽,只剩下暗红的余烬散发着微弱的热量,驱不散那从门缝和棚顶破洞钻进来的、无孔不入的阴冷。
陆建国蜷缩在干草堆最深处,身上紧紧裹着苏禾那件宽大的旧棉袄,可那棉絮早已板结发硬,抵御严寒的能力有限。他像一只被冻僵的小兽,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牙齿咯咯作响。白日里跟着苏禾去后山背风处拾柴时浸湿的裤脚和鞋袜,此刻如同裹在腿上的冰坨,刺骨的寒意顺着皮肉往骨头缝里钻。
他迷迷糊糊地睡着,却又被一阵阵强烈的寒意和眩晕搅得不得安宁。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王翠花刻薄的咒骂和陆大柱的拳头,一会儿是野猪獠牙滴血的狰狞,一会儿又是苏禾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眼睛。混乱的梦境像沉重的磨盘,碾得他头痛欲裂。
【警告!幼崽核心体温异常升高!当前38.7c…持续上升中…39.1c…39.5c…】小柒冰冷的警报如同细针,刺入苏禾的意识深处,【检测到免疫系统过载反应…能量消耗加剧…建议立即物理降温!重复,立即物理降温!】
苏禾盘膝坐在陆建国旁边的干草上,背脊挺直,如同黑暗中一尊沉默的雕像。她缓缓睁开眼,深潭般的目光落在蜷缩成一团的孩子身上。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能清晰地看到他脸颊上那不正常的潮红,紧蹙的眉头和微微翕张、略显急促的嘴唇。
她伸出手,冰凉的手指轻轻搭在陆建国滚烫的额头上。那灼热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陆建国在昏睡中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痛苦的呓语。
风寒入体,高烧。
在这个缺医少药、饥寒交迫的年月,一场高烧足以要了一个壮劳力的命,何况是一个本就营养不良、饱受摧残的孩子。
苏禾收回手,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她起身,走到角落的水缸边。水缸里浑浊的冰水早已冻得结了一层薄冰。她拿起豁口碗,用碗沿砸开冰面,舀起半碗冰冷刺骨的浑水。
回到干草堆旁,苏禾扯下自己棉袄内衬相对干净的一块布,浸入冰冷的浑水中。刺骨的寒意瞬间浸透了布料。她拧干(带着冰碴),然后俯下身,将那冰冷的湿布,毫不犹豫地、直接敷在了陆建国滚烫的额头上!
“嘶——!”
冰冷的刺激如同针扎!陆建国猛地从昏沉的噩梦中惊醒,身体剧烈地一弹!狼崽子的眼睛因为高热和惊惧而布满血丝,惊恐地瞪着近在咫尺的苏禾,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嘶鸣!他想挣扎,想推开那只冰冷的手,但身体软绵绵的,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有无尽的眩晕和灼热包裹着他。
“别动。”苏禾的声音低哑干涩,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另一只手稳稳地按住了他因惊惧而微微耸动的肩膀。那只手冰冷而稳定,像一道沉重的闸门,强行压下了他本能的抗拒。
冰冷的湿布紧紧贴在灼热的额头上,强烈的温差带来一阵阵刺痛和眩晕。陆建国急促地喘息着,狼崽子的眼神死死盯着苏禾那张在昏暗中模糊不清的脸,里面充满了痛苦、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他知道这冰冷很难受,但他更怕那几乎要将他烧成灰烬的滚烫。这冰与火的煎熬中,只有她按在肩上的那只手,是唯一的锚点。
苏禾没有言语,只是每隔一会儿,便将那被陆建国额头温度捂热的湿布重新浸入冰冷的浑水中,拧干,再次敷上。动作机械、精准、重复。棚内只剩下湿布浸水和拧干的细微声响,以及陆建国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喘息。
时间在冰冷的重复中缓慢流逝。天光透过破洞,渐渐亮了起来,灰白而惨淡。
陆建国额头的温度似乎被那持续的冰冷稍稍压制了一些,但身体内部那团火却烧得更旺。他脸颊的红晕更深,嘴唇干裂起皮,呼吸变得更加灼热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沉闷的嘶鸣。神志也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昏沉中开始说胡话:
“别…别打我…娘…”
“肉…兔腿…我的…”
“水…渴…”
【警告!物理降温效果有限!体温回升至40.1c!幼崽出现脱水及轻度谵妄症状!能量储备急剧下降!核心任务‘存活30天’遭遇严重威胁!请宿主立即采取有效医疗措施!】小柒的警报带着前所未有的尖锐和恐慌,数据流疯狂刷新着危险指标。
苏禾看着陆建国干裂的嘴唇和涣散的眼神,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她停止了物理降温的动作,起身走到棚子最角落那个破铁皮柜子(灶台)后面,那里堆放着一些杂物和之前拾来的枯草。
她背对着陆建国,蹲下身,宽大的破棉袄袖子遮挡了动作。意念微动,一个只有她能“看见”的银色金属小盒(空间钮)出现在她掌心。她熟练地打开盒子,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几板包裹在铝箔里的白色小药片——高效的广谱抗生素。她迅速抠出一粒,用指甲将药片碾成极其细微的白色粉末,小心地倒在掌心。然后将药盒收回空间钮。
做完这一切,她拿起地上一个豁口的破瓦罐,走到水缸边,舀了小半罐冰冷的浑水。又从角落的枯草堆里,翻找出几根之前随手拔回来、晒得半干的、带着苦涩清香的草根(车前草或鱼腥草根茎),折断,扔进瓦罐里。
她点燃火塘里残余的炭火,架上几根细柴,将瓦罐架在火上。冰冷的浑水在火焰的舔舐下开始冒出细小的气泡,草根在水中翻滚,苦涩的气味渐渐弥漫开来。
陆建国昏昏沉沉地看着苏禾忙碌的背影,看着那罐在火上翻滚的、冒着热气的浑浊药汤,干裂的嘴唇下意识地蠕动了一下。渴…好渴…那热气仿佛带着某种诱惑。
苏禾看着瓦罐里的水翻滚起来,草根的苦涩味充分释放。她端起瓦罐,小心地避开滚烫的边缘,将里面滚烫的、带着草根碎屑的浑浊药汤,倒进一个相对干净的豁口碗里。
然后,她端着碗走到陆建国身边。碗里褐色的液体散发着苦涩的热气。她蹲下身,一手稳稳地托起陆建国滚烫的后颈,让他半靠在自己臂弯里(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另一只手将碗沿凑到他干裂的唇边。
“喝了。”
声音依旧是命令式的,不容置疑。
陆建国被那苦涩的热气一熏,本能地想抗拒。但干渴灼烧的喉咙和那托住他后颈的、稳定的力量,让他下意识地张开了嘴。滚烫苦涩的液体猛地灌入口腔!他猝不及防,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药汤洒了一些在破棉袄上。
“咳…咳咳…苦…”他痛苦地皱着小脸,眼泪都被呛了出来。
“咽下去。”苏禾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托着他后颈的手却稳如磐石,碗沿依旧紧紧贴着他的嘴唇,没有移开分毫。深潭般的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因咳嗽而涨红的小脸,没有丝毫心软。
陆建国在咳嗽的间隙,被迫大口吞咽着那苦涩滚烫的药汁。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喉咙的灼痛和胃里的翻江倒海。苦!太苦了!比最苦的野菜根还要苦!但那股滚烫的热流滑入胃里,却又奇异地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驱散着四肢百骸的冰冷麻木。更重要的是,那托着他的手臂传来的稳定力量,像一道坚固的堤坝,让他在这痛苦的眩晕中,感受到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支撑。
他闭上眼,狼崽子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不再抗拒,大口大口地吞咽着那难以下咽的苦水。苦涩的药汁混合着眼泪,滑过干裂的嘴角。
一碗药汤终于见了底。
苏禾松开手,任由陆建国脱力地重新躺回干草堆里。他剧烈地喘息着,小脸上泪水和药渍混在一起,狼狈不堪,但眼神深处那因为高烧而涣散的光,似乎凝聚了一丝。
苏禾将空碗放到一边,重新拿起那块浸过冷水的破布,再次敷在他的额头上。这一次,陆建国只是身体微微瑟缩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却没有再挣扎反抗。他疲惫地闭上眼,意识在滚烫和冰冷、苦涩与支撑的交织中,沉沉地滑向黑暗的深处。
棚内只剩下火塘里柴火燃烧的噼啪轻响。苏禾盘膝坐在他身边,深潭般的目光落在孩子那依旧潮红、却似乎安稳了些许的睡颜上,如同最耐心的猎手,等待着猎物对诱饵的反应,又或是…等待着某种裁决。
小柒的光球在苏禾意识里闪烁着微弱而紧张的光芒:【抗生素(阿莫西林克拉维酸钾)已摄入…药代动力学模拟启动…预计2小时内起效…幼崽脱水状态需持续关注…能量+1%(信任度微量提升)…当前总能量:68%…核心体温:39.8c…波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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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烫的苦涩药汁似乎真的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在陆建国昏沉的意识里开辟出一小块相对平静的区域。高烧带来的剧烈眩晕和光怪陆离的噩梦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而疲惫的昏睡。身体内部的灼热感并未完全消退,像闷烧的炭火,但额头上那块持续更换的冰冷湿布,像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死死地压制着那试图燎原的火焰。
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再次恢复些许意识时,是被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的咀嚼声唤醒的。
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块。他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隙,模糊的视线在昏暗的光线下聚焦。苏禾就坐在离他不远的火塘边,背对着他。火塘里重新燃起了柴火,跳动的火光勾勒出她清瘦挺直的背影轮廓。
她手里拿着半个黑乎乎的、硬邦邦的窝窝头——那是队里按最低口粮标准分发的,用最粗糙的麸皮和少量玉米面混合野菜根蒸成的,平时硬得能当砖头砸人。此刻,苏禾正用那把磨得锋利的柴刀,极其耐心地、一点点地将窝窝头削成薄薄的碎屑。刀锋刮过硬物的“嚓嚓”声,就是那咀嚼声的来源。
削下来的窝窝头碎屑,她没有吃,而是小心地收集在一个豁口碗里。积攒了小半碗后,她拿起那个豁口碗,又拿起旁边瓦罐里温热的、之前煮药的浑浊汤水(草根水),小心地倒进去一点点,用一根洗干净的小树枝慢慢搅动。
冰冷坚硬的窝窝头碎屑在温水的浸润下,渐渐变得柔软、膨胀,形成了一碗粘稠的、颜色灰暗的糊糊。
然后,苏禾端起那碗糊糊,转过身,走了过来。
陆建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只留一条细微的缝隙。他能感觉到她停在自己身边,能闻到那碗糊糊散发出的、混合着草根苦涩和粮食霉味的、并不诱人的气息。
一只冰冷的手再次托起了他的后颈,让他半坐起来。动作依旧带着那种不容置疑的稳定。那碗温热的糊糊凑到了他的唇边。
“吃了。”
命令简短,冰冷。
陆建国没有睁眼,喉咙干涩发紧。胃里因为之前的苦药还在隐隐翻腾,对这碗看起来毫无食欲的糊糊本能地抗拒。但身体的虚弱和那托住他的力量,让他失去了反抗的资本。他微微张开干裂的嘴唇。
温热的、粘稠的、带着粗糙口感和浓重苦涩味的糊糊被小心地喂入口中。他艰难地吞咽着。每一口都像是在吞咽砂砾,刮擦着灼痛的喉咙。味道糟糕透顶,是霉味、苦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土腥味的混合。但他能感觉到,随着这粗糙的食物滑入空空如也的胃袋,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暖流在身体深处缓缓弥散开,对抗着那无处不在的冰冷和虚弱。
他闭着眼,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由苏禾将那碗难以下咽的糊糊一勺勺喂完。整个过程沉默而机械,只有他喉咙里艰难的吞咽声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一碗糊糊见底。
苏禾松开手,让他重新躺下。额头上那块湿布再次被更换,冰冷的触感让他混沌的脑子又清醒了一分。他疲惫地睁开眼,狼崽子的目光落在苏禾重新坐回火塘边的背影上。
她拿起剩下的半个窝窝头,继续用柴刀一点点地削着。火光跳跃,映着她专注的侧脸。她削得很慢,很仔细,仿佛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削下来的碎屑,依旧小心地收集起来。
陆建国看着那被柴刀一点点削薄的、坚硬的窝窝头,看着那堆积起来的、灰暗的碎屑,再看看火塘边那个沉默削着口粮的背影。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感,猛地冲上鼻腔和眼眶。他用力地眨了眨眼,将那股突如其来的湿意逼了回去。
娘…
她把自己的口粮…
削碎了…泡软了…喂给了他…
棚内陷入一片寂静。只有柴火的噼啪声,和柴刀刮过硬物的、单调而持久的“嚓嚓”声。这声音,在此刻,却仿佛拥有了某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力量,伴随着额头上那持续不断的冰冷,将陆建国再次拉入了深沉的睡眠。这一次,没有噩梦,只有无边无际的、沉重的疲惫。
当他再次醒来时,是被一阵激烈的争吵声惊醒的。
棚外的天色已经大亮,虽然依旧灰蒙蒙的,但光线比之前亮了许多。额头上那块湿布已经被拿开,身上那件旧棉袄似乎也被掖得更紧了些。虽然依旧虚弱无力,骨头缝里还残留着酸痛,但那种几乎要将人烧成灰烬的滚烫感,已经消退了大半。脑子虽然还有些昏沉,却不再是那种令人绝望的混沌。
他挣扎着坐起身,裹紧棉袄,竖起耳朵。
争吵声来自棚外不远的地方,是王翠花那尖利刻薄、如同破锣般的嗓音:
“…苏招娣!你给老娘出来!别躲在里面装死!昨天分肉,你多拿一斤!队里还给你记功劳!怎么?那点肉就让你抖起来了?藏着掖着好东西不交公?!”
“就是!大伙儿都饿着肚子勒紧裤腰带呢!凭什么你们娘俩就能吃香的喝辣的?”另一个婆娘的声音附和着,带着明显的嫉妒和怂恿。
“我亲眼看见的!她家建国昨天鬼鬼祟祟从后山回来,怀里鼓鼓囊囊的!肯定藏着好东西!” 这是赵金宝那带着恶意和骄横的声音!
陆建国的心猛地一沉!狼崽子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昨天?昨天他高烧刚退,浑身无力,娘根本没让他出门!是赵金宝!他又在造谣生事!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冲出去,却被一阵眩晕和身体的无力感狠狠按了回去,只能焦急地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棚门吱呀一声被拉开。
苏禾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大部分光线。她依旧裹着那件宽大的破棉袄,脸色苍白,嘴唇干裂,一副大病未愈、虚弱不堪的模样。她微微佝偻着腰,一只手扶着门框,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倒。
她深潭般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棚外聚集的几个人:叉着腰、唾沫横飞的王翠花;几个被煽动来看热闹、眼神闪烁的婆娘;还有躲在王翠花身后,探出半个脑袋、一脸得意等着看好戏的赵金宝。
“王翠花,”苏禾的声音低哑飘忽,带着气力不继的虚弱,“你…又想干什么?”
“干什么?”王翠花三角眼一吊,声音拔得更高,手指几乎戳到苏禾脸上,“别装蒜!把你藏着的好东西交出来!队里分肉,大家伙都看着呢!你家建国病恹恹的,哪来的力气去后山?肯定是你这个当娘的,仗着有祖宗保佑,偷偷弄了东西藏起来!想搞资本主义尾巴那一套?门都没有!今天不把东西交出来,我们就去报告老支书!批斗你!”
“对!交出来!”
“藏着好东西自己吃独食!良心被狗吃了!”
婆娘们跟着起哄,贪婪的目光在苏禾身上和棚子里逡巡。
苏禾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单薄的肩膀在破棉袄下无助地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背过气去。她扶着门框的手青筋毕露,好半天才缓过气来,脸色更白了,声音也更加虚弱飘忽:
“后山…好东西?”她脸上露出巨大的茫然和一丝被冤枉的悲愤,“我…我病得下不了炕…建国…咳咳…建国昨天烧了一整天,连口水都是我喂的…他…他什么时候去过后山?王翠花!你…你血口喷人!是不是又想害我们孤儿寡母?!”
她悲愤地指向王翠花,身体摇摇欲坠:“你…你三番两次找我们麻烦!上次还想把建国卖了换粮!这次又诬陷我们藏东西!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吧!看看这个黑心烂肺的毒妇!她是要把我们娘俩往死里逼啊!”
这情真意切的控诉和那副随时会晕倒的虚弱模样,让几个被煽动来的婆娘脸上露出了迟疑。是啊…苏招娣这病歪歪的样子,陆建国昨天好像确实没见出门…难道真是王翠花胡说八道?
赵金宝一看势头不对,急了,跳着脚喊:“我没胡说!我昨天下午明明看见陆建国往后山跑了!怀里鼓鼓的!肯定藏了东西!”
苏禾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锥子,瞬间钉在赵金宝那张因为急切而涨红的胖脸上。她的声音陡然变得清晰而冰冷,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赵金宝,你确定?”
“你昨天下午,亲眼看见建国去了后山?”
“在哪个坡?哪条沟?”
“他怀里鼓鼓的,鼓的是什么?山鸡?野兔?还是…你做梦梦见的金疙瘩?”
一连串的追问,精准、快速、带着强大的压迫感,完全不像一个“病秧子”能发出的!赵金宝被问得张口结舌,胖脸憋得通红,眼神慌乱地躲闪:“我…我…就在…就在村后头…反正…反正我看见了!”
“村后头?”苏禾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虚弱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昨天下午,老支书带着民兵在后山坳那边清雪开路,准备开春引水,全村人都知道。你赵金宝,昨天下午不是被你爹锁在家里抄语录吗?你怎么跑到‘村后头’看见建国的?嗯?”
赵金宝的脸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他爹昨天因为他偷懒没去拾柴,确实把他锁在家里抄了一下午语录!这事好多人都知道!他…他撒谎被当面戳穿了!
“我…我…”赵金宝支支吾吾,冷汗都下来了,在王翠花和几个婆娘骤然变得鄙夷和怀疑的目光下,再也站不住脚,哇的一声哭出来,掉头就跑:“娘!她欺负我!哇——!”
王翠花脸上也是一阵红一阵白,看着赵金宝跑远的背影,再看看苏禾那虽然虚弱却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以及周围婆娘们怀疑的目光,她像只斗败的母鸡,气势瞬间矮了半截。她恨恨地剜了苏禾一眼,色厉内荏地啐了一口:“哼!小寡妇!牙尖嘴利!老娘懒得跟你计较!” 说完,也臊眉耷眼地挤出人群,灰溜溜地走了。
一场风波,以闹剧收场。看热闹的婆娘们见没便宜可占,也讪讪地散了。
苏禾扶着门框,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才缓缓退回棚内,关上了那扇破旧的门板。隔绝了外面的寒风和喧嚣,棚内重新陷入昏暗和安静。
陆建国靠在干草堆上,狼崽子的眼睛亮得惊人,一眨不眨地看着苏禾。看着她脸上那副悲愤虚弱的表情瞬间消失,重新恢复成深潭般的平静。看着她走到火塘边,拿起剩下的窝窝头,继续用柴刀削着。
刚才那一幕,像烙印般烫在他心里。娘…她只用了几句话,就让王翠花和赵金宝像跳梁小丑一样落荒而逃!她没有像对付野猪那样动手,也没有像对付陆大柱那样设局,只是…只是说话。可那几句话,比刀子还锋利!
他看着苏禾削窝窝头的背影,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一种强烈的冲动在胸口翻涌。他张了张嘴,喉咙因为高烧而干涩发紧,声音微弱却异常清晰地喊了出来:
“娘…”
柴刀刮过硬物的“嚓嚓”声,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陆建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狼崽子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个背影,里面充满了紧张和一种莫名的期待。他第一次,主动地、清晰地喊出了这个称呼。不是因为命令,而是发自内心。
苏禾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深潭般的眼底映着跳跃的火光,没有任何波澜。只有那削着窝窝头的动作,似乎比刚才…更加稳定,更加流畅。过了几秒,那低哑干涩的声音才平静地响起,仿佛刚才那声呼唤从未存在过:
“躺好。”
“省力气。”
陆建国用力地点了点头,依言重新躺下,裹紧了棉袄。虽然被“训斥”了,但他狼崽子的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露出一个极其微小、却真实无比的弧度。他闭上眼睛,听着那单调却令人安心的“嚓嚓”声,感受着身体里缓缓恢复的力气和那碗糊糊带来的暖意。
棚外,寒风依旧呼啸。
棚内,火塘温暖,只有柴刀刮过硬物的声响,持续不断,如同某种无声的承诺。
小柒的光球在苏禾意识里无声地旋转着,散发着柔和而明亮的光芒:【幼崽主动称谓确认!情感联结深化!能量+8%!当前总能量:76%!生理指标(体温:38.2c)趋于稳定…核心任务‘存活30天’剩余时间:15天…宿主…小柒好像有点理解‘安全感’的具象表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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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烧如同退潮般缓缓撤去,留下被冲刷得疲惫不堪的滩涂。虽然骨头缝里还残留着酸痛,脑袋也还有些昏沉,但那种令人窒息的灼热和虚弱感已经消失了大半。陆建国裹着旧棉袄,靠在干草堆上,小口小口地啜饮着苏禾递给他的、温热浑浊的草根水。
狼崽子的目光却不再像以前那样只盯着食物或警惕外界,而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苏禾的身影。看着她用柴刀将最后一点坚硬的窝窝头削成细碎的粉末,小心地收集起来;看着她走到棚子角落,拿起那把磨得寒光闪闪的柴刀和几根笔直坚韧的硬木棍。
苏禾拿起一根木棍,用柴刀削去表面的枝桠和树皮,动作流畅而稳定。她的手指修长有力,握着柴刀的手腕稳如磐石,每一次削砍都精准地落在木棍的纹理薄弱处,发出清脆的“嚓嚓”声。木屑如同雪花般簌簌落下。
很快,一根光滑笔直的木棍在她手中成型。接着,她拿起第二根,开始削尖一端。锋利的柴刀在木棍顶端灵巧地旋切,木屑翻飞,一个锐利的三棱矛尖渐渐显露出来,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冷硬的光泽。
陆建国看得目不转睛。他认得这东西,这是矛!和那天晚上她放在棚子里、后来用来杀死野猪的矛很像!但似乎又有些不同。娘要做新的矛?为什么?
苏禾没有理会他好奇的目光。她将削好的矛尖放在一边,又拿起第三根更短更细的木棍,开始用柴刀极其精细地削刻起来。这一次她的动作更加缓慢、更加专注,刀尖在木棍上刻画出一些他完全看不懂的、弯曲复杂的凹槽和凸起。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雕刻一件稀世珍宝。
刻完凹槽,她又从角落里翻找出几根柔韧的树皮纤维(之前收集的),搓成细细的绳索。然后,她拿起那根刻着凹槽的短木棍和另一根相对粗直的木棍,开始用绳索将它们以一种极其复杂的方式捆绑、连接在一起。
陆建国越看越困惑。这不像矛…倒像是一个…奇怪的架子?
就在他看得入神时,苏禾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个由几根木棍和绳索组成的、结构精巧却透着原始气息的装置出现在她手中。那装置的核心,就是那根刻着复杂凹槽的短木棍,上面巧妙地卡着一块边缘被打磨得极其锋利的燧石片。绳索连接着触发机关。
苏禾拿起这个装置,走到棚子门口,对着门外一片相对平整的雪地。她蹲下身,用手在雪地上刨开一个小坑,将装置小心翼翼地放进去,调整着燧石片的角度,然后用周围的积雪和枯草极其细致地伪装起来。最后,她在那伪装好的陷阱中央,撒上了一小撮之前削下来的、灰扑扑的窝窝头碎屑。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雪沫,转身回到棚内。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陆建国看着雪地上那片看似毫无异样、实则暗藏杀机的地方,又看看苏禾平静无波的脸,狼崽子的眼睛亮得惊人!陷阱!这是捕猎的陷阱!和他以前自己瞎琢磨、用石头压树枝的笨办法完全不同!这个陷阱…看起来好厉害!
“娘…”他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高烧后的沙哑和抑制不住的兴奋,“这…这是抓兔子的?”
苏禾走到火塘边坐下,拿起一块破布擦拭着柴刀上的木屑。听到陆建国的问话,她头也没抬,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那燧石片…是割绳子的?”陆建国努力回想着装置的细节,兴奋地追问,“绳子一断…那根尖棍子就会弹起来…扎中兔子?”
苏禾擦拭柴刀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棚内只剩下柴刀与破布摩擦的细微声响。
陆建国没有得到回应,高涨的兴奋稍微冷却了一些,但好奇心却像野草一样疯长。他不再追问,只是狼崽子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棚外雪地上那个伪装点,想象着机关触发时的样子。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格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棚外那片雪地边缘的枯草丛,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窣”声!
一只灰褐色、瘦骨嶙峋的野兔,被雪地上那点灰扑扑的窝窝头碎屑吸引,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它警惕地竖起耳朵,鼻子不停地耸动着,小眼睛机警地扫视着四周。饥饿最终战胜了警惕,它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朝着那点珍贵的食物碎屑挪去。
陆建国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来了!
野兔终于挪到了陷阱中央,低下头,伸出粉嫩的舌头,贪婪地去舔食那些窝窝头碎屑!
就在它的鼻子触碰到碎屑下方一根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触发树枝的瞬间——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弹响!
紧接着!
“咻——噗!”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伴随着沉闷的钝响!
那根被绳索绷紧、蓄势待发的尖锐木矛,如同潜伏的毒蛇般猛地从积雪和枯草的伪装下弹射而出!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扎进了野兔的脖颈!
“吱——!” 野兔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身体被那巨大的冲击力带得翻滚出去,四蹄疯狂地蹬踹了几下,便彻底瘫软在雪地上,鲜血迅速染红了洁白的雪地。
成了!
一击毙命!
陆建国猛地从干草堆上坐直了身体,狼崽子的眼睛瞪得溜圆,充满了巨大的震撼和难以置信的狂喜!他亲眼看着那机关是如何被触发,看着那木矛是如何如同闪电般弹出,看着那只狡猾的野兔是如何瞬间毙命!这陷阱…太厉害了!比他用石头压树枝的效率高一百倍!
他猛地转头看向苏禾,眼中闪烁着崇拜的光芒:“娘!中了!中了!好大的兔子!”
苏禾这才缓缓放下擦拭的柴刀,深潭般的目光扫过雪地上那滩刺目的血红和不再动弹的野兔。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只有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她站起身,走到棚外。寒风卷着雪沫吹起她破旧的衣角。她走到野兔尸体旁,弯腰,动作熟练地拔出那根简易的木矛,在雪地上擦干净血迹。然后,她拎起那只尚有余温的野兔后腿,转身走回棚内。
沉甸甸的、带着血腥气的收获被随意地丢在陆建国面前的干草上。
“收拾干净。”
苏禾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仿佛丢下的只是一捆柴火。
“晚上吃肉。”
陆建国看着眼前这只肥硕的野兔,又看看苏禾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再看看棚外雪地上那个伪装得近乎完美的陷阱点。巨大的喜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在胸腔里冲撞!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知识带来的力量!陷阱的设计、机关的巧妙…这比单纯的武力更让他着迷!娘教给他的,不仅仅是捕猎,是一种生存的智慧!
他用力地点点头,挣扎着爬起来,虽然身体还有些虚软,但眼神却充满了干劲:“嗯!”
他拿起那把磨得锋利的柴刀,学着苏禾之前处理野猪的样子,开始笨拙却异常认真地处理这只属于他们的猎物。剥皮,去内脏,分割…动作虽然生涩,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和虔诚。
苏禾重新坐回火塘边,看着火光映照下,孩子那因为专注和兴奋而微微发红的小脸,看着他手中柴刀划过兔肉时那笨拙却坚定的轨迹。深潭般的眼底,映着跳跃的火焰,也映着那瘦小却仿佛在飞速成长的剪影。
棚外,暮色四合,寒风依旧。
棚内,柴火噼啪,肉香渐起。
小柒的光球在苏禾意识里安静地悬浮着,光芒温暖而稳定:【生存技能(陷阱制作)成功传授…幼崽成就感与自主性显着提升…能量+5%!当前总能量:81%!核心任务‘存活30天’保障度:98%…宿主…第一卷任务接近尾声…能量即将满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