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石”冰冷的岩脊,如同史前巨兽裸露的肋骨,横亘在卡兰的夜幕之下。
我将身体紧紧贴在岩石的阴影中,冰冷的夜视望远镜目镜几乎要与我的眼眶冻结在一起。在镜头放大的惨绿色世界里,一场无声的狩猎正接近尾声。
目标,阿曼达·斯特恩,正被困在她那辆白色的路虎车里。车辆呈一个诡异的角度侧倾着,陷在一条干涸的河道中,显然是在之前的追逐中失控所致。而包围她的,是二十多名戴维上校麾下的士兵。他们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散乱地围成一个半月形,手中的AK47在星光下闪烁着幽暗的寒光。
一名军官模样的人正用枪托粗暴地敲打着驾驶座的车窗,嘴里大声地呵斥着什么。
他们没有当场射杀她,这意味着皮埃尔·杜邦的命令是“活捉”。这对我来说,是眼下这片绝望的黑暗中,唯一穿透进来的微光。
“顾问先生,我们必须救她!”塔卡压低了声音,在我身边说道。他的声音因为焦急而微微颤抖,“再过一分钟,他们就要把她从车里拖出来了!”
“我们只有十个人,塔卡。”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他们有二十多个,而且占据着开阔地。我们冲出去,会在十秒内被打成筛子。我们和她,都会死。”
“那怎么办?!”另一名卡亚勇士低吼道,“我们就这么看着吗?”
我没有回答。我的大脑,正如同那台刚刚坠毁的无人机核心处理器一般,以一种超越人类情感的效率疯狂运转着。我评估着风向、距离、敌人的火力分布、车辆的位置,以及……那些停在路虎车后方,呈扇形展开的、满载着物资和弹药的四辆苏式军用卡车。
一个疯狂的、毫无人性的计划,如同地狱中绽放的恶之花,在我的脑海中迅速成型。
我缓缓地转过头,夜视镜中,塔卡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轮廓分明。
“塔卡,”我开口了,声音里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仿佛是从西伯利亚万年冻土之下传来,“你枪法怎么样?”
这个问题让他愣了一下。他显然没想到我会在这时问这个。
“部落里最好的。”他回答得简洁而自信,SVd狙击步枪的枪托,冰冷地贴合在他的肩膀上。
“很好。”我用望远镜的十字准星,重新锁定在距离最近的那辆卡车的后部。“看到那几辆军卡的油箱了吗?”
我的声音很轻,却让塔卡全身猛地一震。
“我要你,用你最快的速度,把它们……全都给我打爆!”
塔卡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猛地转向我。在NVd的微光下,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瞳孔中那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恐惧。他身后的几名卡亚勇士也倒抽了一口冷气,仿佛我刚刚说出的,是什么渎神的语言。
“可是……顾问先生……”塔卡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艰难的停顿,他试图理解我这个命令背后的逻辑,“那样会引发巨大的、殉爆的火海!那个女人……她还在路虎车里!她会被活活烧死的!”
“她不会。”我摇了摇头,语气冰冷得近乎残忍,像一把手术刀,要将他心中最后一丝妇人之仁彻底斩断。
“因为那些围着她的士兵,比我们更怕死。”
我看着塔卡,也看着所有瞪大眼睛、屏住呼吸的勇士。时间紧迫,我必须在三十秒内说服他们,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跳进我设下的这个炼狱赌局。
“听着!”我一字一句地,用最快的速度解释我的计划,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钢针,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当第一辆卡车爆炸时,那些士兵的第一反应是什么?不是继续抓捕,也不是寻找敌人还击。是恐惧!是生物本能的、对巨大爆炸声和火焰的恐惧!他们会下意识地寻找掩护!”
“当第二辆、第三辆卡车在他们身边接二连三地爆炸,形成一片他们无法逾越的火墙时,他们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不顾一切地逃离那片死亡区域!”
我的目光穿过黑暗,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一幕惨烈的景象:“他们会彻底放弃对路虎车的包围,像被惊扰的蚂蚁一样四散奔逃。他们的指挥系统、他们的战斗阵型,会在瞬间彻底崩溃。”
“而那个女人,”我指向那辆白色的路虎,“她被困在车里,眼睁睁看着周围的世界变成一片火海地狱。她会怎么办?她会不顾一切地踹开车门,拼命远离爆炸和高温!这是刻在基因里的求生本能!”
“这就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我用枪口指向那片黑暗的战场,声音中透出不容置疑的决绝,“在烈焰升起、秩序崩溃的那一刻,在所有人向外逃跑的时候,我们……冲进去!在混乱中,把她带走!”
这是一个毫无人性的计划。
我没有告诉他们,这个计划有无数个可能出错的致命环节。如果塔卡的子弹没能精准地引爆油箱,如果士兵的反应不是逃跑而是卧倒反击,如果阿曼达被爆炸的冲击波震晕在车里,如果那辆路虎车本身就被引爆……
我将阿曼达的生命,当成了引诱敌人阵脚大乱的诱饵。我将用冲天的烈焰和对死亡的极致恐惧,为她铺就一条通往“生”的道路,尽管这条路本身,就横亘在地狱的入口。
塔卡沉默了。
他那张粗糙的脸在星光下紧绷着,眼神里充满了剧烈的挣扎。他是一个战士,一个猎人,他的战斗方式是伏击、是突袭,是在草原上的角力。而我的计划,充满了冷酷的算计,将烈火、恐惧和友军的生命(阿曼达)全部当成了棋盘上的筹码。这违背了他的信条。
“顾问先生……这……这太冒险了……”他最后低声说道,“这是在玩火。”
“没有时间了,塔卡!”我不再给他任何犹豫的机会,低吼道,“皮埃尔的援军很快就会反应过来!刚才优素福的骚扰撑不了几分钟,他们已经知道我们在附近了!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我的话语,像一把重锤,击碎了他最后的犹豫。
“要么,我们眼睁睁看着她被抓走,我们任务失败,然后一起死在这里;要么……就按我说的做!”
最终,塔卡紧紧地咬住了嘴唇,那力道大到让他的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他重重地,几乎是带着一丝悲愤和绝望地点了点头。
“遵命。”
他不再看我,而是重新匍匐在地,调整着呼吸。他将脸颊贴上冰冷的SVd枪托,整个人与这支死亡的使者融为一体。
他拉动枪栓,那声清脆的“咔嚓”声,在死寂的夜风中显得无比刺耳,如同死神拨动了他收割灵魂的琴弦。
他通过瞄准镜,将十字中心牢牢锁定了第一辆卡车那微微反光的油箱盖。
荒原上,优素福在远处的骚扰枪声已经停止了。戴维的士兵们正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路虎车上,那个军官似乎正在下达最后的通牒,失去了耐心。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哭泣石”周围的这片土地。
“听我命令。”我举起望远镜,死死地盯住那名军官的动作。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那声音大到我甚至担心会被敌人听到。手心里的汗水,比刚才看到无人机时还要多。这是一个纯粹的、没有任何退路的赌局,赌的是我对人性最幽暗、最懦弱之处的判断。
如果赌错了,阿曼达会瞬间被气化,而我们,也会立刻暴露在二十支AK47的火舌之下。
我看到那名军官不耐烦地用枪托,狠狠地砸碎了路虎车的侧窗玻璃。
就是现在!
“开火!”
我的吼声与塔卡的枪声,几乎在同一瞬间爆发。
“砰——!”
SVd那沉闷而独特的枪声,如同一道惊雷,悍然划破了夜空的死寂。一颗7.62毫米的狙击弹,旋转着,呼啸着,撕裂了近百米的黑暗空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我通过望远镜,清晰地看到那辆卡车的油箱部位,猛地爆出一点微弱的火星。
紧接着——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平地起爆了一颗航空炸弹!
第一辆卡车瞬间被一个巨大的火球吞噬!爆炸的气浪将它沉重的车身整个掀离了地面,再狠狠地砸下。满载的柴油混合着车上的弹药,化作了最猛烈的燃料。高达数米的火焰,如同恶魔的舌头,狂暴地舔向夜空!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地狱的火幕,在这一刻,被我亲手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