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起了桌上那台黑色的、外壳上满是划痕的卫星电话,它的天线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根指向苍穹的利剑。按下开机键,屏幕亮起幽幽的绿光,一连串的数字和信号标识在上面跳动,最终锁定。第一个号码,我拨给了奥马尔。
电话几乎在瞬间就被接通了,仿佛他就在电话那头,抱着这台机器彻夜等待。
“将军,还记得我们上次,从戴维那群可怜虫手里,缴获的那两门122毫米榴弹炮吗?”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电话那头,传来了奥马尔兴奋而极力压抑的喘息声,那声音粗重得如同老旧的风箱:“当然记得!林!我的炮手们天天都在爱抚它们,它们早就饿坏了!早就渴望尝尝炮弹的滋味了!”
“很好。”我的声音,在这一刻,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羚羊公路,K17区域。地图上显示,那里有一个连续下坡的S型弯道。根据情报,那里是他们运输车队为了赶时间而最密集,也是防御最脆弱的地方。明天早上,当太阳第一次越过山脊,把光芒洒向那片土地的时候,我要让那里,变成一座……钢铁的坟墓。”
我停顿了一下,让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刺入他的耳朵。
“记住我的要求,”我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不要派步兵冲锋,我不需要任何俘虏。不要试图抢夺任何卡车和物资,那些东西对我来说一文不值。我只要炮火,饱和式的炮火覆盖,不间断地,持续整整一个小时。我要让每一个从那里经过的轮子,每一滴漏在地上的燃油,都彻底燃烧起来。”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付出什么代价。明天天亮之后,我要让‘羚羊公路’,这个词,从戴维的地图上,从所有人的记忆里,彻底消失!”
“如你所愿!”奥马尔的回答充满了嗜血的快意。
挂掉电话,我没有丝毫停顿,立刻拨通了优素福的号码。电话那头,背景音里传来一阵古典音乐的旋律,与这片丛林的血腥气息格格不入。
“上校,该轮到你的‘毒蝎’们,出去月光下散步了。”
“我的朋友,”电话那头,传来了优素福那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嘶哑而愉悦的笑声,“他们已经等不及要品尝鲜血了。”
“绕到戴维控制区的后方,所有通往羚羊公路的桥梁、涵洞,都给我装上‘惊喜’。动静不用太大,我不想惊动太多人,但要足够致命。我要让戴维的任何一支援军,都无法在12个小时之内,抵达羚羊公路的屠宰场。”
“你将会欣赏到一场,最华丽的……爆炸的艺术。”优素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病态的兴奋,“我的蝎子们,会为那些桥梁,献上最精准而致命的吻。”
做完这一切,我挂断电话,整个帐篷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我靠在冰凉的椅背上,看着窗外,那轮在厚重乌云中若隐若现的月亮,呈现出一种不祥的、诡异的血红色。我长长地,吐出了一口积郁在胸中的浊气。
坦白说,我的内心,并不像我的声音那样平静。
这和坐在纤尘不染的交易室里,面对着闪烁的屏幕,轻轻敲下“做空”指令,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那个世界里,一切都只是数字的游戏,是资本的流动,是人性的贪婪与恐惧在代码层面的抽象体现。无论输赢,都隔着一层虚拟的、文明的纱。
但是现在,我知道,我的这两个电话,将在短短几个小时后,直接或间接地,夺走至少上百条鲜活的生命。那些正在驾驶室里哼着歌的司机,那些在押运车上打着瞌睡的士兵,他们不是K线图上冰冷的数字,不是交易账户里跳动的盈亏。他们是别人的儿子,是别人的丈夫,是别人的父亲。
他们会在沉沉的睡梦中,会在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中,会被突如其来的、撕裂天空的炮火,连同他们的卡车和货物一起,被炸成一堆无法辨认的、焦黑的碎片。
一丝久违的、属于那个我已经抛弃的文明世界的人性,像一根脆弱的蛛丝,在我的心底,发出了微弱的、几不可闻的呻吟。
但是,这丝呻吟,几乎在出现的瞬间,就被另一股更加强大、更加冰冷、更加充满恨意的意志,给狠狠地,碾成了粉末。
我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秦若菲那张永远高傲而轻蔑的脸。浮现出了那些家族元老们,在把我当成一条“疯狗”用完之后,像扔掉一件肮脏的垃圾一样,把我扔出那个圈子时的冷漠眼神。
不。
我不能有任何的怜悯。也配不上拥有怜悯。
在这个人吃人的世界里,在这个丛林法则支配一切的残酷舞台上,怜悯,是留给失败者和死人的墓志铭。
想要赢,想要夺回我失去的一切,就必须比你的敌人,更冷酷,更无情,更不择手段。
我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端起桌上那杯早已倒好的威士忌,走到那块画着孤零零K线图的白板前。
我看着那根已经冲到历史最高位的、代表着无尽贪婪与集体疯狂的红色阳线,它像一座为愚蠢和狂热竖立的墓碑,显得那么刺眼。我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
“敬死亡。”
我对着那根红色的K线,轻声说道,然后,将杯中辛辣的烈酒,一饮而尽。
明天,当纽约的太阳升起,当纳斯达克的开盘钟声敲响,那些坐在电脑前的交易员们,将会看到一根,他们职业生涯中,都从未见过的、巨大的、恐怖的、从天而降的……绿色阴线。
而我,将亲手,为这根代表着崩溃与毁灭的绿色K线,绘制上最浓重、最鲜艳、也最真实的……血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