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儿得了新种,心头那点农人的火苗烧得旺旺的。他挑中了自家庄子向阳最好的一块水田,亲自耙平了泥浆,把那金灿灿、沉甸甸的新稻种,如同捧着眼珠子似的,小心翼翼地撒了下去。
英哥儿穿着开裆裤,被平儿抱在田埂边看热闹,小手指着水田里忙碌的身影,嘴里“啊、啊”地指挥着,好像他才是那个经验老到的庄头。
新稻种入了土,狗儿每日去田里巡看,心都悬在嗓子眼。英哥儿也惦记着他的新种子。隔三差五,他便要闹着去庄子上“看田”。王熙凤拗不过,只得让平儿和苍梧带着他坐车过去。
到了庄子上,英哥儿像鱼儿入了水。他摇摇晃晃地在田埂上走,小胖手摸摸刚抽出的嫩绿稻叶,又蹲在菜畦边,好奇地打量那些水灵灵的瓜菜。
狗儿媳妇刘氏种菜是把好手,菜园子拾掇得青翠喜人。英哥儿在一架刚结了小黄瓜的藤蔓前停下,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一根顶着黄花的嫩黄瓜。
就在他指尖触碰的刹那,一股微不可察的暖流悄然传递过去。那株黄瓜藤仿佛被注入了无形的活力,叶片在阳光下舒展得更开,绿意愈发深沉。旁边的茄子、豆角,甚至几棵点缀在菜畦边上的小葱、芫荽,只要被英哥儿的小手“无意”拂过,或是他蹲在边上研究上一会儿,都会发生微妙的变化——叶片更厚实油亮,茎秆更挺直,连花朵都似乎开得更精神些。
狗儿媳妇最先觉出不同:“哎哟,怪了!今年这菜,瞧着就比往年精神!你看这黄瓜,昨儿还指头粗,今儿就窜了一截!水灵得能掐出水来!”
她拿起一根顶花带刺的嫩黄瓜,啧啧称奇,“还有这茄子,紫得发亮,一点虫眼没有!往年这时候,多少总有几个钻心虫啃的窟窿眼儿!”
狗儿也留意到自家田里的变化。那新稻种长势稳健,叶片墨绿厚实,秆子粗壮,一看就结实。
更奇的是,周围地里常见的稻飞虱、卷叶螟,到了他这片新稻边上,竟像是绕道走,少有侵袭。他心里犯嘀咕,悄悄瞥一眼被平儿抱在怀里、正用小胖手去够篱笆上紫色牵牛花的英哥儿,一个模糊又惊人的念头在心底盘旋——莫不是这小祖宗……真有福泽?
这些被英哥儿“眷顾”过的瓜菜,不仅长得好,还格外耐放。寻常黄瓜摘下两天就蔫吧,英哥儿碰过的那些,在阴凉处放上三四日,依旧脆生生、水灵灵。茄子皮实不烂,豆角也不易起锈斑。这省了损耗,更添了卖相。
消息自然瞒不过王熙凤。她看着狗儿媳妇隔三差五送进庄子的、格外水灵鲜亮的瓜菜,听着狗儿汇报新稻的长势,再想想自家酒楼里那越来越好的口碑和流水,精明如她,心中早已雪亮。这哪里是什么福泽?分明是她那宝贝疙瘩英哥儿,又悄没声儿地给她送来了生财的“金手指”!
王熙凤心头那点因京城噩耗带来的阴霾,瞬间被这实打实的进项冲散了大半。她那双丹凤眼亮得惊人,立刻召集了狗儿夫妇和刘姥姥,神色郑重地叮嘱:
“狗儿,你媳妇,还有姥姥,你们都是跟着我们从京城出来的老人儿,是心腹。咱们庄子上的菜长得好,这事儿瞒不住人眼。外头人问起,你们就一口咬定,”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却清晰,“就说是我们贾家从京城带来的种菜秘方!还有一套侍弄水土的精细法子!旁的一概不知,更不许提哥儿去园子里玩耍的事儿!记住了吗?”
狗儿夫妇和刘姥姥对视一眼,心领神会。狗儿立刻拍着胸脯保证:“奶奶放心!小的明白!就说这菜金贵,伺候的法子是京城侯府传下来的秘法,外头人学不来!谁再问,我就说签了死契,不敢外传!”
王熙凤满意地点点头:“嗯,就这么说。狗儿家的,往后你这园子里最好的头茬鲜菜,还有那些瞧着就精神水灵的果子,都给我挑出来,专供咱们‘悦宾楼’!旁的酒楼饭庄,任他出三倍价,一粒菜叶也不许流出去!”
她随即唤来悦宾楼的掌柜老周,吩咐道:“老周,从明儿起,咱们酒楼添几道时令的新菜。黄瓜就叫‘翡翠玉带’,茄子叫‘紫玉凝霜’,豆角叫‘碧玉簪’!怎么精致怎么叫!价钱嘛,自然要往上提一提!”
老周掌柜忙问:“二奶奶,这新菜……可有说法?小的也好跟客人说道说道。”
王熙凤嘴角勾起一抹精明的笑意,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说法?就说咱们酒楼新请了位从宫里退下来的老御厨的徒孙,掌的是御膳房里伺候贵人的精细功夫!那刀工、火候、用料配伍,都是秘传!再加上……”她故意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秘,“咱们庄子上用的,是京城带来的秘法种出来的头等好菜!这菜本就比寻常的鲜嫩清甜,再配上这秘传的御膳功夫,才有这独一份儿的滋味!记住了,卖的就是这‘独一份儿’!每日就供那么些,想吃?得赶早,得预约!把架子给我端足了!”
“悦宾楼”在润州府本就有些名气,如今新菜一上,立时轰动了。那翡翠玉带,碧绿通透,入口脆爽无渣,带着一股子清冽的甘甜。紫玉凝霜,茄肉细嫩绵密,油润不腻,烧出来色泽鲜亮,香气扑鼻。碧玉簪更是嫩得能掐出水,清炒出来翠绿欲滴。更绝的是那味道,鲜、嫩、爽口,回味悠长,比寻常菜蔬胜出不止一筹。
再加上老周掌柜得了王熙凤的真传,把那“御厨秘传”、“京城秘法种菜”、“独一份儿”、“限量供应”的话头说得活灵活现,吊足了食客的胃口。
一时间,“悦宾楼”的“秘制新菜”名头不胫而走。府城里那些讲究排场、追逐新奇的达官贵人、富商巨贾,纷纷以能订到一桌新菜为体面。酒楼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雅间日日爆满,座无虚席,连大堂散座都得提前好几天订。
王熙凤坐镇温泉庄子,遥控指挥。每日老周掌柜派心腹伙计快马将预订的单子送来。王熙凤就歪在暖炕上,抱着英哥儿,对着单子细细筹划。
哪家是府尊大人的亲家,怠慢不得;哪家是盐商巨富,出手阔绰;哪家是本地乡绅,根基深厚;又有哪家是后起之秀,需要拉拢……一笔笔,一件件,都在她心里那杆秤上称量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