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府的码头喧闹渐远,骡车队换成了结实的中型官船。船身比长江上的小些,吃水却深,稳稳浮在浑浊的绿水上。
英哥儿踩着颤悠悠的跳板上了船,好奇地东张西望。船舱矮矮的,窗户也小。两岸的青山离得特别近,湿热的空气里带着草木和泥土混合的味道,钻进鼻孔,闷闷的。
“船工伯伯,水绿绿的。”英哥儿扒着船舷,看着船尾拖出的长长水纹。
“嗯,小少爷,您第一次来漓水吧,南边的水就这样。”船工应着,小心翼翼的用竹篙撑开一片浅滩的礁石。
船缓缓离岸,驶入两岸青山夹着的河道。水流平缓,船行得稳,只有哗哗的水声和偶尔几声水鸟的鸣叫。
英哥儿抱着阿狸,乖乖坐在小板凳上。阿狸的腿伤好多了,懒洋洋地打盹。阿啾的笼子挂在旁边,偶尔学两声鸟叫。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小手,又看看厚实的船板。上次把书推散架的教训他还记着,爹爹说了,不准乱用推推掌!
这船不大,可不能推坏了。英哥儿好想继续练习推推掌,但想起自己控制不好力度时的破坏力,只能憋着丹田里那团暖烘烘的小太阳,小手一会儿摸摸船板,一会儿又缩回来,小脸上写满了想试试和不能试的纠结,像个守着糖罐却不能吃的小馋猫。
“唉……”他学着大人,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小肩膀耷拉下来。
船行了几日,两岸的山势收紧,河道也愈发窄了。这天午后,水流更湍急了,发出低沉的哗哗声。前方传来船老大洪亮的吆喝:“前面‘蛤蟆口’滩!水流急点儿,都扶稳喽!撑竿的兄弟预备好!”
船身轻轻一晃。英哥儿抱紧阿狸,好奇地竖起小耳朵。
船驶入滩口。浑浊的江水卷着白沫,冲力大了不少。河底隐约可见些大石头。船老大站在船头,眼观六路,不断指挥:“左前方,那块‘乌龟背’,看着点水流!撑竿!右边顶一下!稳住!”
船工们应声而动,长长的竹篙探入水中,找准位置,嘿哟嘿哟地用力撑开。船身随着水流和撑篙的力道,灵巧地左扭右摆,避开那些潜在水下的石头,稳稳前行。虽然有点摇晃,但一切都在船工掌控之中。
英哥儿扒着舱门框,看得津津有味,大眼睛亮亮的。他看到船工伯伯们撑得胳膊上肌肉鼓起,额角冒汗,有时一块石头离得近些,撑篙就要费好大力气。
“爹爹,船工伯伯好辛苦。”他扭头对旁边的贾琏说。
贾琏点点头:“是啊,行船不易。这水路暗礁多,全靠他们眼明手快。”
英哥儿看着船工们用力,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小手。他丹田里的小太阳暖烘烘的,力气好像用不完。他忽然想到,自己的推推掌,是不是也能帮船工伯伯省点力气?就像……就像帮爹爹打跑毒蛇那样?不过这次不是毒蛇,是挡路的石头。
一个念头在他小脑袋瓜里转啊转。
过了一会儿,船又遇到一处水流更急的拐弯,几块青黑色的大石头半露在水面。船老大紧盯着水流:“右边!那块‘河马牙’!顶住!水流推着船往它身上靠呢!用力!”
两个船工立刻把长长的竹篙死死顶在石头上,手臂青筋暴起,脸憋得通红,竹篙被水流冲得弯成了危险的弧形,发出吱呀的呻吟,船身还是被水流推着,一点点向石头滑近。
英哥儿看得小拳头都攥紧了。他再也忍不住,小身子往前一探,对着那块“河马牙”,小手隔空,小心翼翼地一推!
噗!
一股带着韧劲的气流涌出,砰的一下打在石头上,帮着船工的竹篙一起用力!
正咬牙死顶的船工只觉得手上一松!那巨大的推力瞬间被卸掉大半!弯得像弓的竹篙猛地弹直了!船身借着这股巧劲,轻巧地向旁边一滑,顺顺当当地绕过了那块大石头!
“咦?”船工看着突然轻松下来的手臂和滑过去的船身,有点懵,下意识地看向船头那个扒着门框的小不点。
英哥儿小脸通红,眼睛亮得像星星,兴奋地朝船工挥着小手:“伯伯!伯伯!英哥儿帮你推开了!”
船老大也看到了,眼睛瞪得溜圆。他刚才全神贯注盯着水流,没看清英哥儿的小动作,但那股突然出现的推力,他感觉到了!他几步走过来,看看一脸邀功的小娃娃,又看看那块被甩在船尾的石头,脸上的惊疑慢慢变成了惊喜!
“小……小少爷?!”船老大声音都拔高了,“刚才是您……您推的?”
“嗯!”英哥儿用力点头,挺起小胸脯,得意极了,“英哥儿有推推掌!帮伯伯们推开大石头!我注意收力了!”他还特意强调“收力了”,生怕爹爹说他乱来。
贾琏和王熙凤也看到了,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和好笑。苍梧抱着臂靠在舱门另一边,嘴角也勾起一丝笑意,这小子,力气没处使了。
船老大激动得直搓手,看着英哥儿像看个宝贝:“神了!真是神了!小少爷!您这……这本事太有用了!简直给我们省了大力气啊!”
“我还想帮船工伯伯推石头!”英哥儿一看自己帮上忙了,兴奋极了,两眼直冒光,“爹爹,娘亲,可以吗?”他急切的询问贾琏和王熙凤。
贾琏和王熙凤怕英哥儿捣乱,打扰了行船,看向船老大。
船老大笑着说,“只要小少爷能听小的指挥,在要紧时候,对着那些碍事的石头,帮我们推一下,我们不但可以省力,还能加快行船速度!”
王熙凤有点犹豫:“这……英哥儿还小,我怕他乱来……”
“娘亲!英哥儿愿意听船工伯伯的!”英哥儿立刻蹦起来,小胸脯拍得砰砰响,生怕娘亲不同意,“船工伯伯让推哪里英哥儿就推哪里!英哥儿保证听指挥!”
他把“听指挥”三个字喊得特别响亮,还学着船工的样子挺直了小腰板。
贾琏看着儿子那跃跃欲试、充满干劲的小脸,笑着点点头:“好吧。不过船老大,务必小心,他有时控制不好力道,务必在安全的地方再让他推。”
“哎!老爷您放心!小的省得,安全最重要!”船老大拍着胸脯。
从这天起,船上就多了个最欢乐的“小舵手”。
每当船行至水流湍急、礁石隐现的河段,船老大洪亮的声音就会响起:
“小少爷——!左前方,那块‘癞蛤蟆’,水流推着船靠过去了,推它肚子一下——!”
“好嘞——!癞蛤蟆肚子,看掌——!”英哥儿清脆的童音立刻回应。他早就被船工抱到船头视野最好的地方,小身板站得笔直,小脸绷得紧紧的,神情专注得像个小将军。
他深吸一口气,小肚子一鼓,两只小肉手对着船老大所指的方向,小心翼翼地一推!
噗!
一股气流砰的撞在那块圆滚滚的石头上。船身微微一震,流畅地向旁边滑开几尺,轻松避开。
“好——!推得真准!”船工们齐声笑着喝彩。英哥儿小脸立刻笑开了花,像只得意的小孔雀。
“小少爷——!右舷后头,那片‘乱石阵’,水流有点乱,推中间那块‘将军石’,稳住船尾巴——!”
“收到——!将军石,走你——!”英哥儿兴奋地回应,这次稍微用了点力,双掌齐出!
呼!
气流涌出,正中目标。那片乱流仿佛被无形的手抚平了一下,船尾的摇摆立刻稳了不少。船身晃了晃,顺顺当当地穿了过去。
“神了!小少爷这掌风,比咱们的撑竿还灵光!”船老大竖起大拇指,笑得合不拢嘴。
英哥儿每次“发功”完毕,小脸都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精神头出奇的好,大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能帮上忙的自豪。
但那股兴奋劲儿一过,困意就排山倒海地袭来。
常常是刚帮完忙,被船工抱下船头,小脑袋就开始一点一点地钓鱼。
等回到娘亲身边,被王熙凤搂进怀里,闻着娘亲身上熟悉的味道,眼皮就彻底撑不住了。小嘴还嘟囔着“英哥儿推……推得准……”,没两句话的功夫,细细的小呼噜就响了起来,睡得又香又沉,小脸蛋红润润的,嘴角还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有时睡熟了,还会无意识地咂咂小嘴,仿佛梦里还在推石头。
王熙凤看着怀里累得酣睡的儿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拿着柔软的帕子,动作轻柔地给他擦去额头的细汗。
贾琏则坐在灯下,翻着书,偶尔抬眼看看睡得香甜的儿子和温柔的妻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船舱里弥漫着一种难得的温馨宁静。
有了英哥儿这个“人形辅助推进器”,行船变得格外顺利。
以往需要船工们耗费大力气才能稳妥通过的水域,如今在英哥儿那推推掌的辅助下,变得轻松又高效。
船行速度明显快了不少,原本预计要磨蹭大半个月的水路,竟然只用了十来天,南宁府的轮廓就出现在了水天相接处。
这天清晨,江面开阔起来,水流平缓。两岸依旧是青山,但山脚下出现了大片平整的水田,绿油油的秧苗在水光里闪着亮。
远处还能看到一些竹楼的尖顶和袅袅的炊烟。空气里的湿热感更浓了。
船老大指着前方,声音带着抵达终点的喜悦:“老爷,夫人,小少爷!快看——!南宁府城,到啦!”
英哥儿正被王熙凤抱在怀里,小脑袋还一点一点地犯着迷糊,昨晚他又帮忙推了几次“拦路虎”,睡得正香。
听到喊声,他努力睁开惺忪的睡眼,长长的睫毛扑扇着,小嘴无意识地嘟囔:“到……到啦?”
他揉揉眼睛,顺着船老大手指的方向,迷迷糊糊地望去。
只见在青山的环抱之下,一片开阔的河谷平原上,矗立着一座巨大的城池!
那城墙远比他见过的任何城墙都高!巨大的灰青色条石垒砌而成,在晨光里泛着冷硬的光泽,像一条匍匐的巨兽。
城墙上,高耸的箭楼和角楼如同怪兽的犄角。一面面巨大的、绘着狰狞兽首图案的旗帜在城头招展,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与江南水乡截然不同的粗犷与威严气息。
“哇——!”英哥儿瞬间清醒了,困意一扫而空。他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小嘴,发出一声惊叹,乌溜溜的大眼睛瞪得滚圆,小手指着前方,“好……好高的墙!好大的城!”
他下意识地抓紧了娘亲的衣襟,小身子不自觉地挺直了,阿狸也从他怀里探出头,碧绿的猫瞳好奇地望着那座越来越近的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