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回到自己院子,脸上的忧色仍未散去。她坐在窗边,望着院子里玩耍的英哥儿和巧姐儿,眉头紧锁,心事重重。
英哥儿察觉到娘亲不开心,抱着阿狸蹭过来,仰着小脸问:“娘亲,你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王熙凤看着儿子清澈的大眼睛,心头一软,将他搂进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小脑袋,轻声叹息:“没什么大事,就是……你夫子和二姑姑的事。”
“夫子和二姑姑?”英哥儿眨巴着大眼睛,“二姑姑病了,夫子也病了。刚才外面好吵,是不是有人来了?”
“嗯,”王熙凤点点头,尽量用孩子能懂的话解释,“是你夫子的家里人来了。他们……想让你二姑姑嫁给夫子。”
“啊?”英哥儿惊讶地张大了小嘴,“二姑姑嫁给夫子?那……那不是很好吗?二姑姑喜欢下棋,夫子也喜欢!他们可以一起下棋了!”他单纯地觉得这是好事。
王熙凤苦笑一下,摸了摸儿子的头:“好是好,可是……你夫子的身体,太弱了。娘亲担心,万一他……他病得厉害了,二姑姑嫁过去,会很伤心,也很难过。”
英哥儿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小眉头也学着娘亲的样子皱了起来。
他看了看四周,平儿带着巧姐儿在稍远的地方玩,屋里没旁人。他突然踮起脚尖,小手勾了勾,示意王熙凤俯下身来。
王熙凤疑惑地低下头。
英哥儿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神秘兮兮地说:“娘亲,英哥儿……可以帮夫子的!”
王熙凤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看向儿子:“帮?”
英哥儿用力点点头,大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种认真的光芒:“英哥儿有那个力量!娘亲不让英哥儿随便用,英哥儿一直记着。但是……但是英哥儿很想帮夫子!夫子教英哥儿读书,对英哥儿好!英哥儿看到夫子心口那里,气息乱糟糟的,像一团坏掉的麻线。英哥儿可以……可以帮他把气息理顺一点点!就像……就像英哥儿以前帮爹爹那样!”
他急切地表达着,小脸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英哥儿只用一点点力量,不会累的!真的!娘亲,你让英哥儿帮帮夫子好不好?英哥儿找机会,悄悄地,一点点帮夫子治!娘亲再给夫子请好大夫吃药,这样夫子好起来了,大家就都不会奇怪啦!”
王熙凤看着儿子纯真又恳切的小脸,听着他稚嫩却条理清晰的话语,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儿子竟然想到了这么周全的办法!她紧紧抱住英哥儿,声音有些哽咽:“好孩子……娘的好英哥儿……”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看着儿子的眼睛,郑重地叮嘱:“英哥儿,娘答应你。但是,你要记住娘的话:第一,一定要等二姑姑嫁过去之后,找个没人的机会,而且只能一点点来,绝对不能勉强自己,觉得有一点不舒服就要立刻停下!第二,这事除了娘,谁也不能说!连你爹爹、二姑姑、夫子都不能说!第三,娘会安排最好的大夫给夫子调理身体,你要做的,就是在他吃药养身体的时候,悄悄地、悄悄地帮他理顺一点点,明白吗?”
“嗯!嗯!”英哥儿用力点头,小脸满是严肃和认真,像接到了天大的任务,“英哥儿明白!一点点,悄悄地!谁也不告诉!”他伸出小手指,“拉钩!”
王熙凤含着泪,笑着伸出小指,与儿子郑重地勾了勾:“拉钩!”
就在母子俩达成秘密约定时,绣橘又哭又笑地冲进了迎春死气沉沉的屋子。
“姑娘!姑娘!天大的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啊!”绣橘扑到榻前,声音激动得变了调。
迎春眼皮都没抬一下,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玉雕。
绣橘顾不得许多,抓住迎春冰凉的手,语无伦次地喊:“柳家!是柳家!京城金台书院柳家!柳山长派了他家二公子,带着……带着小山一样的聘礼来提亲了!是替柳三公子……就是柳青岩夫子……求娶姑娘您啊!老爷他们已经应下了!应下了!姑娘!您不用进宫了!您有救了!”
“……”迎春空洞的眼珠缓慢地转动了一下,似乎想聚焦在绣橘激动的脸上。她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却没有发出声音。过了好半晌,一滴滚烫的泪,毫无征兆地从她干涩的眼角滑落,砸在冰冷的锦被上,洇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圆点。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猛地抬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所有的堤防。瘦弱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飞遍了贾府每一个角落,自然也钻进了府邸最深处那座寂静得近乎死寂的佛堂。
“听说了吗?金台书院柳家!天爷!那聘礼排了半条街!”
“给谁提亲?柳家三公子……柳青岩?那不是教咱们哥儿的夫子吗?”
“正是!求娶的是……咱们二姑娘!”
“二姑娘?阿弥陀佛!这可真是……!二姑娘不用进宫了!”
门外的议论声渐渐远去,佛堂内的邢夫人却像被注入了强心针,猛地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门框,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柳家?什么柳家?求娶那个木头似的迎春?”她喃喃自语,声音因激动而嘶哑颤抖,“好……好啊!天不亡我!”
一瞬间,无数念头在她那被贪欲塞满的脑子里疯狂翻涌。
她是迎春名义上的嫡母!女儿高嫁,嫡母岂有还被关在佛堂的道理?这是天赐的翻身良机!只要她能出去,凭着嫡母这个身份,她就能重新在府里站住脚。
“快!快来人!”邢夫人猛地拍打着厚重的门板,声音尖利刺耳,“去告诉老爷!去告诉二奶奶!就说我有要事相商!事关二姑娘的终身大事!我是她嫡母!放我出去!”
然而,无论她如何嘶喊、威胁、甚至哀求,门外再无声息。
邢夫人无力地跌坐回蒲团上。她意识到,她很可能,真的被彻底抛弃在这佛堂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