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哥儿一路小跑着冲进王熙凤处理事务的暖阁。他小脸煞白,大眼睛里满是惊恐,像只受惊的小鹿。
“娘!娘!”英哥儿扑到王熙凤腿边,紧紧抓着她的裙裾。
王熙凤正与平儿核对栖霞坊的账目,被儿子这模样吓了一跳,连忙放下笔:“英哥儿?怎么了?”
英哥儿急切地拉着王熙凤的手,把她往无人的里间拽:“娘!去……去里面!只能跟娘说!”
王熙凤心头一凛,立刻意识到儿子定是动用了他的本事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她给平儿使了个眼色,平儿会意,立刻退出去守在暖阁门口。
进了内室,关好门,王熙凤蹲下身,双手扶住儿子小小的肩膀:“英哥儿,别怕,告诉娘,怎么了?是不是又偷偷用你的那个力量了?”她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更多的是担忧。
英哥儿用力点头,小嘴飞快地,描述着刚才在尤二姐房里看到的那团“黑气”:“……就在尤家二姨肚子里!黑黑的,像一团……一团会动的墨汁!黏糊糊的……好可怕!”
他又隐去通过阿啾,只说自己偷听到的尤氏姐妹的对话,尤其是尤三姐那句“必须弄到方子”和王熙凤的名字,以及尤二姐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的话,磕磕巴巴地复述出来。
王熙凤听完,凤眸骤然眯起,眼底寒光四射!如同淬了冰的刀锋!
她先是后怕地捏紧了儿子的肩膀:“娘之前告诉过你!不要当着别人的面使用那个能力!尤其是陌生人!记住,今天看到的、听到的,一个字都不能再跟别人提,爹爹和祖父也不行!知道吗?”
英哥儿感受到娘亲身上那股压抑的冰冷风暴,乖乖点头。
王熙凤唤平儿进来,脸色已恢复如常:“平儿,你去请个嘴紧的大夫来,给西跨院那位尤二姑娘好好瞧瞧。我看她病总不见好,琏二爷也忧心,务必诊得仔细些,什么脉象、病症,都给我记清楚报来。”
她面色平常,仿佛只是听了儿子的话,对亲戚的担忧。
平儿领命去了。
不多时,一个常在内宅中走动、颇有口碑的老大夫被请了进来。诊完脉出来,回禀给王熙凤的依旧是那套“体虚气弱、肝气郁结”的陈词滥调,只是这次老大夫有了新的怀疑方向,“恐有妇科宿疾”。
王熙凤面上不动声色,只道辛苦,心里却疑窦更深。
体虚肝郁是万金油的说法,但结合英哥儿看到的“黑气”和尤二姐那副病恹恹的模样,绝非普通虚弱那么简单。妇科宿疾……?这倒是个方向。
她沉吟片刻,对平儿道:“二姑娘这病,缠绵反复,怕是有内里的症候。我听说城南专给妇人接生看病的王姥姥经验老到,尤其擅长调理妇人家的疑难杂症。你亲自跑一趟,务必请她来,就说我忧心亲戚病体,烦请她‘仔细’给尤二姑娘瞧瞧。诊金加倍,务必请她尽心。让她多看看气色、问问日常起居、听听声音气息,综合着断一断。”
王姥姥是金陵城里有名的稳婆兼妇科圣手,经验老道,阅人无数。
她进去约莫半个时辰,出来时脸色凝重,屏退了下人,才压低声音对王熙凤道:“奶奶,老婆子斗胆说句实话。这位姑娘的脉象虚浮,内里亏空得厉害,倒像是……像是经年累月耗出来的。气色看着白里透青,不是寻常的血色不足,眼底也发乌发暗。说话间气息短促,隐隐带着股……不太清爽的味道。老婆子试着问了几句过往起居饮食,她言辞闪烁,遮遮掩掩。最要紧的……”
王姥姥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不可闻,“老婆子借着给她整理鬓发袖口的机会,细瞧了她颈下,虽被脂粉盖着些,但隐约能看到一点不寻常的暗色斑点,不像疹子,倒像……像那烟花之地才常见的……花柳之症留下的痕迹。再结合其他症状,怕是早年染上,如今拖成了慢性的,时好时坏,但根子……怕是难除干净了。”
花柳病?!
王熙凤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虽然她从未接触过这等污秽之事,但“花柳病”这三个字代表的含义,她岂能不知?
那是烟花女子身上才有的脏病!这贱人竟然带着一身脏病登堂入室,还妄想勾引贾琏,图谋她的珠光锦秘方!
好个尤氏! 王熙凤心中瞬间翻涌起滔天怒火和刻骨的恨意!自己男人没了,倒把这身染了脏病的祸水往我家引!
好一对蛇蝎心肠的姐妹!一个装柔弱扮可怜,一个泼辣当掩护,内里却包藏着如此歹毒的祸心!
滔天的怒火瞬间在王熙凤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她的喉咙!但她死死咬住了后槽牙,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只有眼神深处翻滚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
“有劳姥姥费心了。”王熙凤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塞给王姥姥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此事关乎姑娘的清誉,更关乎我贾家满门清名。今日之言,出你之口,入我之耳,绝不可有第三人知晓。否则……”她的话没说完,但那冰冷的眼神让王姥姥浑身一颤。
“奶奶放心!老婆子明白!今日只是来给姑娘开了些安神调养的方子,绝无他事!”
王姥姥连忙收好银子,赌咒发誓,额头冷汗都下来了。
送走王姥姥,王熙凤回到内室,关紧了门。
她背对着门板,独自站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方才强压下去的暴怒才在脸上骤然显现,凤眸中杀意如实质般迸射!
但她很快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坏事。她需要绝对的冷静,才能布下天罗地网。
日子还长,她王熙凤,有的是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