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墨揭榜打虎,一去七日,杳无音讯。关于打虎之事,会稽城内又是谣言纷起,尤其关于苟剑的流言,又新增演化出许多版本。
最让苟剑无法忍受的是,竟有谣言说,苟剑打虎不成,反而为虎所伤——这里面的虎,是家中的母老虎——东方月。换句话说,苟剑的脸是老婆扇的,屁股那一鞭子也是老婆抽的。
“那个揭榜的毛孩,打虎不成,反勾起这么多谣言来,没完没了,气死我了!”
苟剑躲在县衙内,恨得咬牙切齿,便招总都头前来商量。
总都头那夜被阿墨打晕、捆住,但阿墨只为拿到和离书,无心杀人,未下死手,总都头受的都是皮外伤。如今虽仍疼痛,但已能正常行走。
“那毛孩只怕早已命丧虎口了。”总都头说。
“他死上千回百回也与我无关!”苟剑道:“眼前要紧的是这永无息止的谣言,你说,该怎么办?”
“大人,据我手下巡街的说,这些谣言最早都是从西门集市那边几个小叫花子口中编出来的!”
“我知道,就那几个小贱人,终日邋邋遢遢,走街串巷,无事生非!没了他们,本官治下的会稽城估计会清静许多……”
“大人说的是!没了他们,我手下巡街的兄弟也会少很多麻烦!”
两双阴鸷的眼睛对到了一块儿,总都头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城外,又新落了一层白雪,虽不似西北边陲的雪那么深厚,但也足以将活动在冬日为数不多的兽类留下的踪迹掩埋。
“正值壮年的老虎,活动范围方圆广至一二百里,如今天公又不作美,我不能再这么傻乎乎地找了!”阿墨暗忖:“不如回到它留下爪痕的大树附近,只要这老虎不换领地,迟早会巡视到老地方!”
于是阿墨来到留着老虎爪痕的大树下。
“虎儿啊虎儿,快回来巡视你的领地吧!”阿墨自嘲道:“别人守株待兔,我就来个‘守株待虎’吧!”
一连两日,阿墨守在那棵树附近,渴了吃雪,饿了啃一口干粮,不敢远离。第三日早,实在是饥肠辘辘,阿墨心道:“也不会这么赶巧。”便离了树,到它处猎到一只野兔烤了,美美地吃了一顿。
重回大树守候时,阿墨远远就看见了树下的老虎足迹!
“我靠!”阿墨懊悔万分:“真有这么巧吗?不就吃了只兔子吗……”
阿墨奔到树下,除了脚印,树上也添了新的爪痕,还有尿骚味儿。
“它果然来过了!”阿墨顺着足迹轻声追去:“一定要在下次落雪前逮到它!”
沿着老虎的脚印,穿过枯枝碎石,阿墨在雪地里发足狂奔。足足追了一个多时辰,兜兜转转,突然发觉眼前的景物又熟悉起来。
“怎么回事?不是刚刚从这里跑过么?”阿墨不由纳闷。
忽的,像挨了当头一击,阿墨整个人惊住了!
他想起曾经车合烈好几次告诫他的话:“墨儿,你须得小心,有时,你狩猎猎物的时候,猎物也在狩猎你!”
“这里绝对来过,那老虎带着我又绕回来了……”阿墨浑身汗毛倒立,疯狂压抑突突的心跳,强迫自己接受一个事实:“我中了那老虎的圈套了……”
阿墨定住心神,眼耳喉鼻异常灵敏。他已察觉到身后异样,缓缓转过身来,果然,一只白额大虎伏在眼前二十多步开外,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你终于来了。”阿墨自言自语道。
最恐怖的时候,是你身在明处,而你的敌人——一个同样狡猾的猎手藏在暗处的时候。如今现了身,阿墨反倒没这么害怕了。
车合烈多年的训练之下,阿墨深谙一个道理:面对狮虎这种级别的野兽,怕也没用。而且,它能读出你的恐惧。
眼前这只猛虎,身长一丈,壮如山岳,齿如利剑,爪似钢钩,单凭目视,阿墨估算这只公虎体重三百五、六十斤有余,四、五岁年纪,正当盛年。
猛虎站了起来。
弯弓是不可能的了,就这二十来步距离,若是轻动,惹急了老虎,凭着它的速度,或许未等弓拉满,老虎便已扑到面前。
阿墨心中清楚,自己已经失了先手,第一波远程打击的机会没了。
阿墨不敢有大的动作,他缓缓地半蹲下来,右手放下裂风弓,左手放下两根长矛中的一根,只留一根抓在手上,双手紧紧握住,矛身上举,矛尖对着老虎。
老虎一步一步朝阿墨走来,步幅优雅,但杀气逼人。阿墨半蹲,一动不动,用目光与老虎对峙。
狡猾的老虎没有冒然出击,来到阿墨身前七八步距离时,它停了一会儿,又继续向前试探。
这次阿墨不再安静蹲守,嘴里呼喝一声,站了起来,提矛佯刺。老虎吓了一跳,往后弹开,逃了几步,侧头望着阿墨,看到阿墨没有追来,才又站定,转过身,舔了舔嘴唇,坐下来,仍旧盯着阿墨。
阿墨又蹲下,半跪于地,依旧是矛身上举,矛尖对着老虎,用目光对峙。
猎杀老虎,主动挺矛去刺是没有胜算的。人类的力量和敏捷度在老虎面前如同儿戏,即便是阿墨,甚或车合烈这样的佼佼者,与老虎相比也是相去甚远。
如果阿墨冒然去刺,不出意外会被老虎轻松躲掉,或者一掌拍飞长矛,再飞扑过来,给阿墨一个降维打击。
就算侥幸刺中,这种面对面的情况,想刺到要害是不可能的,更遑论以人类的力量,大概率只能给老虎留个皮外伤。
所以阿墨只能等,等老虎飞扑,利用老虎自身的力道、自己的重量来杀伤老虎。若让老虎慢慢走过来,阿墨就算用尽吃奶的力气,也很难对老虎造成实质伤害。
老虎在十来步开外坐了一会儿,站起,侧身走向阿墨左边。阿墨仍是蹲跪着,调整腿脚,以自己为圆心,随着老虎走动而转动,矛尖始终正对着老虎。
若老虎再近前,阿墨便又呼喝一声,腾地起身佯刺,将老虎吓退。
两个优秀的猎手就这么一来一往,比拼定力与耐心。
终于,老虎没了耐性,前爪扑地,虎背躬起,钢尾微微翘起,发出阵阵低吼。
“来吧,来吧……”阿墨凝神屏息,握紧长矛。
此时的他,只有专注,早已没了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