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月挎上行囊要走。阿墨叫道:“月儿姐,请留步!”
“公子还有何事?”
“月儿姐,你打算如何去往焉耆?”
“我……”方月没了言语。她只想快速离开贺兰居,阿墨的问题,却未曾细想过。
“月儿姐,事已至此,你听我句劝。”阿墨道:“如今暑气仍盛,无水无粮无骆驼,想走丝路去焉耆,绝对穿越不了大漠……”
方月道:“公子莫再相留,我自想办法,不劳公子费心了。”
“我并非相留。去往焉耆还有另一条路,不知月儿姐是否愿意一试?”
“公子请讲。”
“可以往西北,只过一片小小沙漠,抵天山东段,再沿天山脚一路西行,穿越车师汗国诸部,再南下到达焉耆。一路穿越山林间,不用担心酷暑,水源食物也都有保证。”
“水源食物都有保证?”方月狐疑道:“如何保证?”
“山中只要有我,就有保证。”阿墨拍拍胸脯,颇为自得,顿了顿,继续道:“就是路程更远一些。”
方月想了想,作揖问道:“多谢公子告知,只是,这条路线,我怎么从未在西域舆地书籍上见过,也未曾听人说过?”
阿墨凄然道:“这本也不是路,乃是师父当初带我东逃大汉时,我俩自己闯出来的路,只师父和我走过,别人岂会知道?”
方月道:“既如此,我如何会走?公子安心养伤便是,我自己会想办法沿丝路前行。告辞!”
“月儿姐,我也要走,我也无钱去买骆驼,只能从天山脚下走,你与我同去吧!”阿墨吃力地站起来,挽留方月。
方月后退一步,又作个揖,回绝道:“公子不可!焉耆之行,我自己理会,无需公子远送!”
阿墨苦笑道:“谈不上送,今日误会甚深,我若不去寻她,霜儿恐怕不会自己回来。所以,我肯定要走。”
“你去哪儿寻找夫人?难不成也去焉耆?”
“不到焉耆,只陪月儿姐到车师、焉耆边境,往后月儿姐自去焉耆,我去车师都城务涂谷。”
方月担心阿墨是要送她,便再三确认:“公子怎知夫人就在务涂谷?夫人娘家在那儿么?”
阿墨摇头道:“非也,但与霜儿做买卖的上家就在务涂谷。霜儿迟早会去那里,见那个人……”
阿墨说着,表情竟愈发狰狞。
方月觉出异样,不再深问,劝阿墨道:“公子,你也知今日误会甚深,你我同路,终是不妥。不如你先好好养脚,伤愈再行。我这儿,公子不必挂心。”
“月儿姐,正因为误会甚深,我得赶紧去寻她。待脚伤养好,少则十余日,多则近月,再去寻她,诚意何在?不如带伤寻她卖个惨,霜儿还原谅得快些。你我同去,我正好可以做个向导。”
方月听罢,莞尔一笑,颔首赞道:“也好,对待夫人,就该如此用心。”言语中竟带一丝羡慕。
方月说完,鞠个躬道:“公子,那便烦劳你一路引领了。”
阿墨指指伤腿叹道:“月儿姐不必客气,这一路还不知道谁麻烦谁呢。”
当下,方月与阿墨一道收拾行装。
阿墨自知此行要越过匈奴境内,重返车师,大意不得,便略作规划。先用布条将裂风弓的弓臂细细包裹,遮掩其上的的珠宝玉饰,避免招摇;又穷尽半年间从贺兰霜处学到的易容术之皮毛,剪了头发,做了副胡子带着,随时粘上掩人耳目。
最后,阿墨备足水源,应付祁连山与天山之间的小片沙漠,对方月道:“月儿姐,还请多留一日,明早启程,赶到那片沙漠时太阳正好落山,咱们趁夜赶路,可以偷得一程清凉。”
两人又留一夜,次日启程,将备好的水让骅影驮着,向西北出发。夕阳西下时,赶到沙漠边缘,趁着凉爽,耐住疲累行了一夜。第二日中午阳光直射前,两人运气爆棚,遇到一小片绿洲。
阿墨腿伤疼痛,与方月商议之后,二人在绿洲小憩,补了淡水,还是等到傍晚方才上路。第三日艰难前行,第四日早,终于来到天山脚下。
再入天山,望着层层叠叠的山峦,阿墨感慨万千。
“月儿姐,我有一个请求。”阿墨道。
“公子请讲!”
“月儿姐,我与师父东逃时,路遇一位高人,释道皆通,所语之事,后来悉数应验。若当初我能劝师父听之,师父也许不会遭此大劫……”
阿墨话未说完,已然哽咽。
方月心如明镜,便即问道:“公子是想再拜会一下这位高人?”
阿墨压抑住满腹哀愁,一声长叹:“是。但算着路程和方向,需往东折回,许要耽误一两日的脚程。”
方月不想阿墨难过,便开了个玩笑安慰道:“我又不急,公子自算好时间,寻到夫人时,不耽误公子卖惨便好。”
此时沙漠已过,淡水基本饮尽,阿墨可以不时骑乘骅影,腿上伤处的疼痛好了许多,虽在山中,两人行进的速度反而快了些。向东折回不到两日,果然寻到昔日高人所在的山谷。
傍晚时分,终于找到那方小小院落。阿墨在门口毕恭毕敬,连唤三声“老法师”,却无回应。
推开柴门进去,小井犹在,石桌石椅依然,菜地却已荒芜。两间茅屋内陈设器皿均薄薄落了一层清灰,却不生虫蠹。
小院清幽依旧,只是不见故人身影。
唯一特殊之处,乃是当夜师徒二人与老法师饮茶夜话的桌上,摆了一副金创药膏。
阿墨神伤不已,黯然问方月道:“月儿姐,你说老法师他不会……”
方月道:“公子宽心,大德之人,寻常定数拘他不得。公子且看,屋内其余物什皆落薄尘,唯此金创药膏,其外包装不染一尘,显然是法师算定公子带伤来此,新留此药而去。绝非法师遭遇不测。”
“那……法师为何不肯见我?”
“我曾略闻佛法,我佛慈悲,多有菩萨驻世,常化各相点拨世人,老法师乃菩萨所化也未可知。然佛度有缘人,不润无根草。对你师徒二人,他也许话已说尽,自此各安天命,也就没必要与你再相见了。”方月认真道。
“月儿姐,你真好,和你说话,我总先感觉醍醐灌顶,细细回味,又觉身心清净。”
方月笑道:“我也是看公子难过,混说罢了,可受不起公子如此称赞。不过人生命途,缘来缘去本就无可强求,公子看淡些罢。”
“你我亦是如此。”方月看着阿墨,幽幽地说。
当夜,二人将院落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扫干净,各在一间茅屋内就寝。天明之时,打足井水,阿墨再关好柴门,恭恭敬敬三番叩首,与方月上路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