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沿着红色的宫墙慢慢走,一黑一白,黑在外,白在内,一深一浅的脚印在雪地上留痕。
“卫七,他走了快两个月了。”程宝珠心情不算太好,语气中有淡淡的忧愁。
“小姐想他了?”
“午夜梦回的时候,我总担心,他有没有吃好睡好。他那个人,一旦陷进去,就很难抽离,需要有个人提醒他到点吃饭到点睡觉。现在他不在身边,不知道他有没有照顾好自己?”程宝珠蹙着眉,愁绪凝结在眉心。
“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你要相信他。”卫七柔声安慰她。
一阵冷风吹过,卫七将自己身上的斗篷张开,隔了两三寸的距离,把程宝珠护在怀里。
“卫七——”
“小姐,先别说话。”
卫七炙热的身体替程宝珠遮挡冷风,让程宝珠几乎感觉不到肆虐的寒风。卫七温柔地注视着程宝珠的头顶,呼出的热气让她额上的碎发轻轻飘浮。
她抹的头油是桂花味的,卫七在心中想。
等冷风吹完以后,卫七才退后一步,“刚才风大,卫七得罪了。”
程宝珠抬头看他,“呀!你耳朵好红,冷到了吧!”
程宝珠将暖手筒取下来,“给你暖暖耳朵。”
卫七轻轻摇头,拒绝了程宝珠的好意,“小姐,不冷。”
你在这里,我就不冷了。
他听到她说:“那这样好了,下回,我让绣娘给你做个暖耳,贴在耳朵上就不冷了!”
卫七眼中浮现温和的笑容,轻轻吐出一个“好”字,缓慢而温柔。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此刻的寂静。
“恩公,你怎么穿得这样少就出了院子?”是一个焦急的女声。
男声回复道:“没事,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
“我去给你拿件衣服,恩公你等等。”
程宝珠和卫七站在原地,听到声音是从墙内飘过来的,那男人的声音分明是——
“大哥?”
卫七也很惊讶,“大少爷怎么会在宫里?会不会是声音很像的人?”
“我要去看看。”程宝珠寻到宫墙的门口,想要进去,却被守门的侍卫拦在了门外。
“太皇太后寝宫,没有通传,闲人免入。”
她看着头顶的匾额上写着“寿康宫”三字,这里是太皇太后的寝宫?
难道真的是自己弄错了?
程宝珠低头思考,卫七跟过来,道:“小姐,我们回去吧!”
卫七拉着程宝珠准备走,程宝珠抬头就与院子中那个清隽的男子对视上,刹那失神——
那男子飞快转身进了宫殿,程宝珠大喊:“大哥!”
“大哥!是你吗?大哥!大哥!”
“这位贵人,太皇太后不喜人打扰,你若再大喊大叫,我们就只能强制将您送走了。”
寿康宫内。
“外面是什么人在大喊大叫?”太皇太后倚在榻上,两个宫女蹲在她脚下为她捏脚。
“奴婢去看看。”一宫女走了出去。
“你是什么人?这是太皇太后寝宫,由不得你放肆!”这宫女身形高挑,眉眼凌厉,看起来很不好惹。
程宝珠心思转了个弯,急忙说道:“我是东阳县主、忠勇侯夫人程宝珠,想拜见太皇太后,还请姑姑帮忙通传一声。”
“原来是你。”程宝珠的名讳这个宫女也是听过的,听说太后娘娘很是不喜这个嫡姐,更何况,那人也在宫里,听闻那人和这个继妹关系甚好……不能让他们两个见到,免得坏了太后娘娘好事。
宫女不屑道,“太皇太后不认识你,凭什么见你?哪来的就回哪里去,以后不要让这个女人靠近这里。”
最后一句话是对两个护卫说的,他们拱手称“是”。
程宝珠觉出味了,这宫里一定是有什么秘密,刚才那人肯定是大哥,只是不知道大哥为什么会在这里?
“夫人,请您离开。”护卫语气强硬。
程宝珠虽然心急,但不是莽撞之辈,眼下,她肚子里孩子月份大了,不宜起争执。一切还是等生完孩子之后再说。届时,她要找机会来探一探这太皇太后的寝宫。
“走,我们回去。”程宝珠扶着卫七的手,忧心忡忡往回走了。
而那躲在死角的程嘉树,却早已泪流满面。
宝妹妹,我还有何颜面见你?
“梁慕绅!投降吧!听说你们都啃树皮了,看看你们的士兵,面黄肌瘦的,早点投降,下来和我们一起吃肉啊!”赫连图鲁啃着羊腿,盘腿坐地上,放肆笑着。
城墙下,北戎的士兵们纷纷支起了锅子烧水做饭,牛羊肉的香味飘到城墙上空,很多人眼中露出贪婪,默默吞咽口水。
梁慕绅和房云桑的脸色很不好看。
有个士兵忍不了了,想要吃肉,建议他们道:“将军,我们投降吧!”
此话刚一说完,房云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将他一脚踢了下去。
那士兵就从城墙上跌下去,摔个半死。
“谁再敢动摇军心,下场就是他这样!”房云桑扫视一圈,用眼神震慑众人。
“可是军师,我们现在连武器和大石头都没了,还怎么防守?”覃副将问。
“传将军的命令下去,拆了百姓家里的门板,点了火扔下去。”房云桑吩咐道。
覃副将下意识看向梁慕绅,没注意到房云桑幽深的眼神。
梁慕绅点头,“听军师的吩咐。”
“是。”
一块块燃烧的木板被扔下,烧得北戎鞑子哇哇大叫。
“烫死我了!烫死我了!”
赫连图鲁见状,喊道:“赶紧退后,等他们没东西烧了,我们就可以反攻了!”
北戎人迅速撤离一段距离,这附近没有树木草地,不一会儿,火势变小。
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所有人仰望着天空。
大苍的士兵们又冷又饿,很多坚持不住的,直接倒下了,再也没站起来。
“所有人,看到身边有人快倒了扶一把,坚决不能倒下。我们倒了,下一个受害的就是我们的妻儿父母了!”梁慕绅的话语,让很多人眼中燃起了斗志。
对,他们不能倒,他们要守护这片土地,守护他们的家人。
所有人提着一口气,死守着这座城。
“他娘的!”赫连图鲁鹰隼般的眼睛射出寒冷杀意,“他们撑不了不多了,吩咐下去,全力进攻!”
“是!”
“王爷有令,全力进攻!”
“杀!”北戎鞑子吃饱喝足,正是浑身有力气的时候,他们迅猛敏捷,借助云梯爬上城墙。
这时,大苍军已经没有可以丢的石头了,他们拿起锄头、锤子、铁锅等寻常百姓家的东西,点燃了火油扔下去。
有的百姓们自发登上城墙帮着一起丢。
房云桑捏紧了拳头,眼中泛着泪光,一字一句铿锵道,“大苍……必胜!”
此时她肚里空空,整个人瘦得不像话,如同一根枯萎的小草,散发着濒死的气息。
寒风呼啸,大雪纷飞,鲜红的血液洒在地上很快被茫茫大雪覆盖。
赫连图鲁胜券在握,眼看着城门就被撞开了。
突然,“砰砰砰砰——”
密集的枪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北戎鞑子接连倒下。
接着,“轰轰轰——”
这是火炮的声音,炸飞了无数北戎鞑子。
赫连图鲁回望来人,只见一赤红铠甲的男子端着燧发枪,朝他开枪。
“不!”赫连图鲁驾着马躲避,马儿在冰冷的雪地里跳来跳去,看起来很是焦躁。
那一锅锅煮沸的水不知何时到了他们手上,他们将热水浇到试图逃走的北戎鞑子身上,他们被浇到的地方迅速凝结成冰。
“不——”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那些冻住了的人直接被砍成了两半。
红底黑字的旌旗在寒风中飘扬,那大大的“苍”字无疑给了守城的将士和百姓莫大的信心。
“是援军!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众人欢呼。
“别光顾着庆祝,咱们也出一份力!继续砸呀!”
“打死你们!打死你们!”稚嫩的幼儿不懂什么是战争,只知道那些鹰钩鼻的大人是坏人,用自己的弹弓弹着弹珠,砸他们脑门。
众人团结一致,一起攻击北戎大军。
程鹤年挥挥手,几个重型木制器械被推出来了,“发射!”
那些木质器械都有一根长长的筒,从筒中弹射出一个个雪球砸向北戎鞑子。
漫天的大雪给了程鹤年最好的“攻击武器”。
“赫连图鲁是吧!”程鹤年扬起下巴,眼神中燃烧着怒火,“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一边是火炮,一边是雪球,北戎鞑子被包围在中间,遭受着冰火两重天的痛苦。
这一战,不可谓不激烈,巨响声响彻天空,战场中间倒下了无数北戎鞑子,他们有的人被炸飞,有的人中枪而亡,有的人被雪球击碎了五脏六腑而亡。
在这其中,就有赫连图鲁的尸体。他是被程鹤年追着开枪打死的。
程鹤年眼中寒芒一片,嘴唇抿得紧紧的。
他并不同情这些人,因为他们是侵略者,是大苍的敌人,就该杀无赦!
不杀他们,无法泄他心头之恨,只有他们死,那些无辜冤死的亡魂才能在这白茫茫的天地间,找到真正的慰藉!
程鹤年驾着马跑过去,准备将赫连图鲁的首级割下。
几个北戎鞑子上来围攻他。
别看程鹤年身形瘦弱,他的功夫很好,下盘很稳。
他将最后两枚子弹用完后,抽出了自己常用的宝剑,与他们近身搏斗。
这几个鞑子的实力很强,特别是其中还有个很小的少年,看上去肩膀只有别的士兵一半大,但是他身形灵活,一杆银枪使得出神入化。
程鹤年与他对阵,有好几次差点被他捅到。
这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他的眼神和程鹤年很像,导致程鹤年对他有种异常熟悉的感觉。
但既然是敌人,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少年,只怪你生错了国家。
程鹤年的剑从那少年的腰际刺过去,迫使他向后仰,又一剑刺向他的小马,马儿嘶鸣。
少年被迫滚到地上,翻了好几圈。
程鹤年看准时机就要一剑封喉之时,那少年的头盔掉了,露出一张与程鹤年五六分相似的脸。
程鹤年的手停在了半空,这人怎么与他长得这么像?
莫非他是……
他愣神的一瞬间,少年将手上的银枪投掷过去。
程鹤年回过神,侧身躲了过去,再一看,却没了那少年的踪迹。
他视线往远处看去,只见那少年隐入混战的人群中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