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鹤年的院子没有命名,府里的家奴也不会想不开跑到破烂院子里讨好程鹤年,在程家,程鹤年仿佛透明人一般,无人在意,除了时不时和他作对的程宝珠。
程鹤年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少年睁开眼,愣愣地看着发霉发黑的天花板,身上盖的是好闻的新棉被,就连里衣底裤也换成了新的……原来她昨晚真的来过,这不是梦!
嗯?等等!这些谁给换的?程宝珠?还是她那个丫鬟?
程鹤年脸上染上一层薄红,挣扎着下床,准备找程宝珠问个清楚。
外间的人听到动静掀开帘子进来了,是个白净瘦高的小厮,年岁约莫十二三岁,一双大圆眼鼓溜溜的,给整个人染了几分憨气。
“少爷,您醒了!小的见过少爷。”白净小厮笑起来很有亲和力。
程鹤年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接话道:“是程宝珠唤你来的?”
白净小厮面上一喜,忙介绍道:“少爷料事如神。小的名唤辛夷,就是药材的那个辛夷,本是大山村人,跟着我爹靠着挖药材做买卖谋生,不过前不久村后头的山被哪个贵人买了去围起来了,家里断了一门营生,小的便卖身来此补贴家用。昨个儿夜里被大小姐看中放到了您院子里,她说小的留不留得看您的意思,您放心,小的既然来了便会一心一意伺候好您,还请少爷不要嫌弃我。”
说完,白净小厮恳切地望着程鹤年,眼神渴求着留下。
程鹤年不是滥发善心的好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孤立无援,程宝珠派个人过来是诚心还是监视?他总得留个心眼,摸清楚底细,当下道:“看你表现,先伺候洗漱吧。”
“得嘞!小的这就打水来。”辛夷一溜烟地就跑出门了。
下了床,程鹤年这才看到衣架上挂着一件崭新的湖蓝色云纹棉袍,衣料厚实,针脚紧密。
辛夷端了盆来,见程鹤年要穿衣,忙过来伺候,嘴里还念念有词道:“大小姐对少爷可真好,大小姐昨个儿命绣娘连夜给您赶制了一套冬衣,还特意做大了些,说您还在长身体,做大了耐穿些。这不,今早儿便差人送过来了。”
程鹤年又想起自己的底裤:“昨晚我的贴身衣裤……”
“那些都穿不得了,小的从少爷衣箱里随意拿的一套给少爷换上的。”辛夷解释道。
那就好,程鹤年暗暗舒了一口气,开始漱盂净面。
“叩叩叩——”屋外响起敲门声。
“少爷,我去看看。”辛夷打开屋门,一个浅粉色衣衫梳双丫髻的女子站在身前,辛夷惊喜开口道:“桃红姐姐!”
“我来给少爷送早膳,三少爷醒了吗?”
程鹤年收拾完毕,冲辛夷点点头。辛夷接收到信号,作了个请的手势。
“奴婢见过三少爷。”桃红行完礼后,将食盒放置在桌上,和辛夷一起布菜。
“大清早你怎么会来?程宝珠呢?”
“小姐去给老夫人请安了,吩咐我过来给您送早膳。小姐可说了,少爷您伤势未愈,不宜辛辣,最近饮食以温补清淡为宜。”
程鹤年望向桌上的菜,黄山炖鸽、吹羊大骨、水晶虾饺、冬瓜鲜、杏仁豆腐、姜汁白菜、枸杞薏仁羹,印象中很长时间没吃这么丰盛了,心下不由想到了自己的娘亲,那是个温柔美丽的女子,她总会亲自下厨给他做几个好菜,如今再也吃不到了。他也快忘记娘亲长什么样子了,但凡家里姨娘去世,一张草席卷了就走,他娘连个牌位画像也没有……
少年沉浸在低落的情绪中,视线中一个包子落到了面前的碗里,侧目望去,程宝珠握着筷子笑盈盈地看着他:“虾饺不错,皮薄汁多,尝尝看。”
“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不久,一进门就看见个玉面俊俏小郎君蹙着眉,好生惹人心疼!”程宝珠俏皮地眨眨眼,作出西子捧心状。
“你!”程鹤年羞红了脸:“言语轻浮,你个姑娘家家的,待人接物要真诚。”
“我挺真诚的呀,你不就是玉面俊俏小郎君吗?还是说你觉得自己长得丑?”程宝珠凑近了看程鹤年。
她可算是发现了,这小少年不经逗,真好玩!
“登徒女!”程鹤年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眼如桃花潋滟,面色薄红,防备的盯着程宝珠。你别以为你对我好几天就能一笔勾销你对我的伤害,程宝珠,总有一天,我会要你付出代价。
“好了,我知道你害羞,没关系的。现在登徒女饿了,我们用膳吧!”程宝珠拿起筷子夹菜。
“你怎么不在祖母那里用膳?祖母的膳食是府里最好的。”程鹤年疑惑出声。
“我去老夫人那里,你这么快就知道了,你在关心我吗?”程宝珠撞了下程鹤年的肩膀。
“别打岔,你除非重要日子从不去找祖母,这次去,所为何事?”
程宝珠此时一口吞了一只虾饺,腮帮子鼓鼓囊囊的,活像一只小仓鼠,本想回答,结果一口气差点没下去,旁边的桃红连忙倒了杯水给程宝珠,程鹤年下意识拍拍程宝珠的背:“慢点吃,别着急。”
此时两人都没注意他们的举止自然亲密,一时间气氛温馨恬淡。
程宝珠猛灌了一大口水,舒了口气:“我找老夫人,还不是为了你。”
“为我?”
程宝珠也不与他兜圈子,拿出昨晚从他书桌上“偷”的纸,还给他:“你有这么好的才学,不要埋没了,我与老夫人说了,你去族学读书吧!”说完,仔细盯着他的反应。
程鹤年接过一看,是自己平时练字的内容,又听得程宝珠的意图,当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定定瞧着程宝珠:“谢谢你的好意,你不必做无用功了,族学我是不会去的。”
“为什么?”
“哪怕没有进族学,我也一样能考取功名。”
“我并未怀疑过你的才华,只是我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程家虽然以行商发迹,但是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也积累了许多朝堂人脉。程家,对你以后的仕途助益匪浅,你为什么不要呢?”程宝珠争辩道。
程鹤年不说话了,眼神飘忽不定,许久,像是下定了决心:“好,我与你说个明白。”
程鹤年握住程宝珠的手腕,拉着她往院里深处走,一座年久失修的屋子中,眼神透露出怀念:“这里,以前住着姨娘。”
与想象中的落满灰尘不同,屋内收拾得一尘不染,许是看出了程宝珠的疑惑,程鹤年解释道:“这里,我每三日都会来打扫一遍,提醒自己,不忘过去。”
程宝珠听下人提起过,程鹤年的母亲朱姨娘似乎是某个大儒的女儿,喜欢安静,便寻了程府一处僻静的院落居住。
程鹤年自顾自说道:“她喜欢四季兰,我便在这屋里养了一盆,如今,这四季兰四季芬芳,可是它的主人却再也不能陪我度过春夏秋冬了!”
程鹤年望着那生机勃勃的兰花,眼中却弥漫上悲伤的神色,水汽湿润了眼眶。
程宝珠心中叹了口气,真是个小苦瓜,摸了摸才到她胸前的程鹤年的头:“节哀!生孩子本就凶险万分,你要向前看。”不知是不是重来一世,程宝珠内心对生死看淡了不少,安慰的语气都生硬了几分,她好像不太知道怎么照顾别人的情绪。
“姨娘并非死于难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