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开张这日,天色还未大亮,隋记酒楼门前便已人头攒动。
吉时一到,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地炸响,红色的纸屑如同雪花般纷飞落下,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和喜庆的气氛。
隋父站在酒楼大门前,仰头望着那块黑底金字的“隋记酒楼”匾额,心中百感交集,眼眶不由得微微发热。
几十年前的画面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个在克州洪水滔天中,被无情巨浪瞬间冲垮、化为碎片的“隋记酒楼”以及那时的绝望与无助,仿佛就在昨日。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摊开自己那双布满老茧、刻满岁月痕迹的手。
这双手,颠过无数口炒锅,切过如山般的食材,也曾在那场洪水中拼命挣扎,抓住求生的浮木。
他又看向身旁陪伴多年的老妻,她的鬓角早已染上霜华,眼角爬满了细密的皱纹,但眼神依旧温和而坚韧。
然而,此刻他心中涌起的,并非人到暮年的悲凉与唏嘘,而是一种历经沧桑后的豁达与欣慰。
世事果然无常,如同白云苍狗,但老天待他不薄,兜兜转转大半生,竟能让“隋记酒楼”这块招牌,在千里之外的西南石城,重新立了起来。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正在门口热情迎客、忙得脚不沾地的秦阳和隋安儿身上。
看着他们挺拔的身影、干练的举止和脸上洋溢的充满希望的笑容,一股豪情瞬间冲散了所有感慨。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他隋磊还不老,他还要继续站在灶台前,操持着他的隋记酒楼,挥舞着他的锅铲,一锅一锅地炒出让人赞不绝口的菜肴。
直到他真正老得提不动菜刀,拿不起锅铲的那一天为止。
这座崭新的三层木楼,在普遍低矮的石城建筑中显得格外鹤立鸡群,气派非凡。
不仅吸引了全城的目光,连周边村寨的百姓也都闻讯赶来瞧热闹。
家境宽裕些的,自然会选择走进酒楼,点上一桌好菜,尝尝鲜,也沾沾喜气。
而手头拮据的,则大多挤在酒楼门口,争先恐后地想要抢一幅那不要钱还能沾文气的好对联。
昨天秦熙和刘昌熬夜写好的对联,几乎一上午就被热情的人群抢夺一空。
那些抢到对联的人迫不及待地展开欣赏,那一手或清丽或劲健的好字,引得周围人连连赞叹。
“哎哟!这字写得可真俊!”
“是啊是啊!比街上卖钱的那些写得还好哩!”
“隋记酒楼真是大气!免费送这么好的对联!”
听到这样的评价,后面没拿到的人更是拼命往前挤,场面一度有些失控。
眼见对联告罄,人群却愈发热切,秦熙和刘昌无奈,只得赶紧又搬来桌子,铺开红纸,现磨浓墨,当场挥毫现写。
众人见写字的竟是两个如此年轻的半大孩子,更是啧啧称奇。
“嚯!原来是这两个娃儿写的?了不得!了不得!”
“这后生写得一手好字!真有风骨!”
“这女娃娃更厉害!一个姑娘家,字竟也写得这般秀雅周正!真是才女!”
有些围观的百姓不识字,却也好奇,挤在旁边问:
“姑娘,这对联上写的啥吉祥话啊?”
秦熙便会暂时停笔,耐心地微笑着向人解释:
“老人家,这副写的是‘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是祝福家里老人健康长寿,福气满门的好话。”
若有人想指定写些特定的吉祥话,比如求财的、保平安的、盼学业的,只要不过于生僻,秦熙和刘昌也会尽量满足。
这一写,就几乎写到了日头西沉。
到了晚上,华灯初上,酒楼里宾客盈门,喧闹无比,门外却仍有许多没拿到对联的人,围着书桌,迟迟不肯离去。
刘昌见状,放下笔,起身朝众人拱了拱手,朗声道:
“各位乡亲父老,今日天色已晚,笔墨也快用尽了。请大家放心,明后两日,我们还会在此继续为大家书写赠送对联。”
“今日未能拿到的,明后日再来,必定让大家都拿到,绝不让大家白跑一趟。”
听到刘昌这番诚恳的保证,聚集的人群才恋恋不舍地慢慢散去。
忙活了一整天,刘昌因常年习武,身体底子好,尚且还能支撑,只是手腕有些酸软。
而秦熙就惨了,她只觉得两条胳膊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酸痛,几乎抬不起来,手指关节也僵硬得不听使唤。
阿依见状,赶紧上前,用自己跟林郎中和秦玥学的推拿手法,仔细地替秦熙按摩手臂和肩膀。
秦熙舒服得靠在椅背上,忍不住哼哼唧唧:
“哎哟……轻点轻点……对对对,就是这里……酸死了……小月亮你真是我的救星……”
刘昌四下看了看,见大家都在忙碌收拾,无人特别注意他,便悄悄溜到正在帮忙清点剩余红纸的秦玥身边,低声对她说:
“玥儿,你过来一下,我有东西给你。”
秦玥有些疑惑,但还是跟着他走到了酒楼侧面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
这里光线昏暗,只有远处酒楼窗户透出的灯光朦胧地映照过来。
刘昌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做工精致的荷包,递给秦玥。
秦玥接过荷包,入手微沉。
她轻轻打开系绳,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掌心,那是一枚枫叶。
她书页里已经珍藏了无数枚刘昌这些年陆续托人送来或亲自带来的、来自弥州的不同季节、不同颜色的枫叶。
但这一枚,是截然不同的。
这是一枚用金子打造成的枫叶,叶片脉络清晰可见,形态逼真,在朦胧的光线下闪烁着温润而独特的光泽。
但仔细看去,能发现它的做工并不算十分精细,叶柄的连接处略显稚嫩,一眼便能看出是初学者亲手打造的痕迹。
刘昌看着秦玥在灯光下仔细端详的模样,心跳有些加速,他轻声说:
“玥儿,这个……是我自己做的。送给你。”
秦玥抬起头,看向刘昌。
她是北方人,身量在石城女子中已算高挑,但站在刘昌面前,依旧矮了快一个头。
她看着刘昌紧张又期待的眼神,忽然笑了笑,说出了一句完全不相干的话:
“你吃什么了?怎么长得这么高?像雨后春笋似的,蹭蹭往上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