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阳的背上,秦玥睡得正沉。隋安儿在丈夫身侧,轻扶着女儿以防滑落。
三人的影子在月光下亲密地交织、拉长,仿佛一幅移动的的画卷。
一阵微风拂过,带来清冽的空气,随即,一股馥郁的玉兰香气如同无形的纱幔,轻柔地将二人包裹。
隋安儿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清甜的芬芳顺着鼻腔直抵肺腑,瞬间涤荡了宴席残留的烟火气。
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这纯净的花香温柔地浸润透了。
“今天真好啊……” 她不由自主地轻声喟叹。
秦阳听到妻子的感叹,微微侧过头。
月光清晰地勾勒出她的侧脸,那上面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意。
这笑容,比任何美景都更让他心动。他也笑了,声音里带着同样的满足与珍视:
“是啊,安儿。这样的日子,可真好。”
他顿了顿,补充道,“有你们在身边,每一天,都很好。都值得。”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月光下延伸的前路,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种深思熟虑后的笃定:
“安儿,我想到脱籍的办法了。”
“什么?” 隋安儿猛地转头看向丈夫,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与迫切的期待。
“什么办法?快说说!”
“这些日子,我都在揣摩圣上颁布新政的深意。降低赎身价,下放释放权,其根本目的是,增加纳税人口,充盈国库。”
“朝廷连年用度浩繁,北疆戍边,海防巩固,漕运疏通,处处需钱粮如流水。将更多的奴籍之人释放为良民,他们便能拥有自己的田产、经营自己的铺面、进行贸易往来,从而成为朝廷新的、稳定的税源。”
“地方主官若能增加治下的赋税,便是实实在在的政绩,是‘牧民有方’的铁证,这比任何虚名都更能打动圣心,也更能为官员带来擢升的资本。”
他侧过头看向妻子,月光下他的眼神充满了把握:“所以,安儿,关键在于‘税收’二字。这是新政的命脉,也是孙知府这等地方大员最核心的政绩诉求。”
“若是我能助孙大人一臂之力,实实在在地增加石城的税收,让他在任期内政绩斐然,得到朝廷嘉奖甚至擢升,那么,作为提出此策并可能在其中起到关键作用的‘功臣’,我顺势向他提出脱籍的请求,他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没有拒绝的理由。甚至,为了彰显他的仁德、知人善任和驭下有方,他可能会主动提出来。”
“想法自然是极好的。”
隋安儿激动地声音都有些发颤,可欣喜过后,现实的巨大鸿沟立刻横亘眼前。
“阳哥,这税收岂是儿戏。增加一城之赋税,谈何容易。我们还只是依附于知府府邸的官奴,无权无势,如何能帮得上知府大人?”
她看着丈夫,眼中充满了全然的信任,却也带着一丝困惑和忧虑,这计划听起来如同摘星揽月。
秦阳似乎早就料到妻子会有此一问。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放缓了脚步,反问道:“安儿,抛开我们自身的处境,你真心觉得石城怎么样?”
隋安儿愣了一下,不明白丈夫为何在此时问起这个。
她停下脚步,环顾四周。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静谧的街巷,远处山峦的轮廓在夜色中起伏。
夜风中,玉兰的芬芳依旧围绕着二人。
她由衷地说,声音轻柔而笃定:
“自然是好的。天气比京城温润怡人,冬日无刺骨之寒,夏日少燥热之苦,四季皆宜。”
“人更好,岩桑大哥一家赤诚、徐嬷嬷慈爱、林郎中仁心。虽然日子清苦,常有风霜,但人心大多良善热忱,重情重义。是个能让人心安定下来,生根发芽的地方。”
秦阳点点头说:
“你说得对,石城气候得天独厚,是上天赐予的宝地。但安儿,你有没有深思过,此地如此温暖湿润,无霜期长,日照充足,雨水丰沛,河流纵横,本应是稻米丰饶之乡。”
“以江南、岭南为例,一年收获两季甚至三季稻谷都并非难事。可为何石城一年只种一季稻?”
隋安儿被问住了,她虽精于将五谷化为美味,对农事耕作却所知甚少,只隐约觉得似乎确是如此,从未深究。
她茫然地摇摇头,带着求知的目光看向丈夫:“这官府难道没有推行过两季稻吗?”
“安儿,石城的情况,远比表面看到的复杂。此地汉、佤、沙、鸩僚等多族混居,汉人虽有官府衙门,但各族自有其头人、长老、寨主,自成体系,族规大于王法。”
“语言不通,犹如天堑;习俗各异,信仰不同;对官府本就心存疑虑,甚至代代相传着隔阂与抗拒。”
“朝廷的政令,到了下面,往往阳奉阴违,或者根本传达不到那些只讲本族语言、只认头人权威的深山边寨百姓耳中。”
“让习惯了祖祖辈辈都遵循古老节令只种一季稻的百姓,突然改变千年习惯,去尝试从未种过的早稻、晚稻。”
“没有他们信得过的人带头示范,没有看得见摸得着、立竿见影的好处,谁愿意冒这个险?”
“万一失败,一年的口粮就没了。官府派去的胥吏,在那些不通汉语、只认头人的寨子里,说话的分量,可能还不如寨子里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却变得无比明亮,:
“但是,安儿,我们现在手中,握着一个前所未有的契机。一个可以将此事撬开一个口子的契机。”
“是什么?” 隋安儿急切地问。
“是一个人,岩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