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阿土娘有孕的喜讯,立刻翻箱倒柜,找出一包上好的红糖。
又自掏腰包拜托厨房管事帮着买了几十个又大又新鲜的鸡蛋。
临出门前,她想了想,又把自己前些日子新做的一小罐腌渍酸梅也带上了,她记得自己怀秦玥时,就馋这一口酸。
提着这份沉甸甸的心意,隋安儿脚步轻快地穿过几条街巷。
来到阿土家新居的小院外。
院门虚掩着,里面传出阿土娘哼着小调的轻柔声音。隋安儿笑着推门进去:
“嫂子!在家呢?”
正在院子里晾晒衣物的阿土娘闻声回头,看到是隋安儿,脸上立刻绽开惊喜的笑容:
“安儿妹子!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坐!”
她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了上来,目光落在隋安儿提着的包裹上,嗔怪道:
“哎呀,准是我家那个大嘴巴跟你说了!这才刚稳当些,他就到处嚷嚷!”
虽是埋怨的语气,但阿土娘眼角眉梢却洋溢着藏不住的甜蜜和满足,一只手不自觉地轻轻抚上还未显怀的小腹。
阳光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宁静而幸福的气息。
隋安儿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由衷地笑道:
“嫂子,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岩桑大哥高兴是必须的,我这点东西不算什么,红糖给你补补气血,鸡蛋有营养。”
“这酸梅……不知道你现在害不害口,我怀玥儿那会儿,就靠它压着恶心劲儿了。”
“快别站着了,屋里坐。”
阿土娘接过东西,拉着隋安儿的手进了堂屋。
屋里收拾得干净利落,窗明几净,处处透着女主人的勤快和对新生活的用心。
两人在堂屋的竹椅上坐下。
阿土娘给隋安儿倒了碗温水,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
“劳你惦记了。我这次倒是比怀阿土时还省心,这孩子乖得很,一点不闹腾,吃嘛嘛香,也不吐。”
“要不是月事迟了,找大夫把了脉,我都不知道又怀上了。”
她轻轻拍了拍肚子,语气里满是温柔。
“阿土那会儿在肚子里也老实,谁知道生出来是个皮猴子,上房揭瓦,下河摸鱼,没一刻消停。”
提起怀孕,隋安儿的话匣子也打开了,脸上带着一丝后怕又甜蜜的回忆:
“嫂子你是有福气的。我怀玥儿那会儿,可遭了大罪了。从知道有信儿开始,就吐得天昏地暗,闻见一点油腥味就翻江倒海。”
“人家怀孕是双下巴圆脸蛋,我是吃什么吐什么,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就显着一个肚子,看着都吓人。邻居见了都摇头,说我娘俩怕是不好养活。”
她顿了顿,眼中流露出对女儿的疼爱。
“也多亏那时候年轻,底子好,硬是撑过来了。生的时候倒还顺利,没受太多折腾。”
“玥儿生下来虽小,哭声倒响亮。这孩子也是奇了,打小就懂事,安静,不爱哭闹,跟个小大人似的,跟她爹一样,心思重。”
“可见这娃娃在肚子里乖不乖,跟生出来是什么性子,还真没个准数。”
阿土娘听得连连点头,感慨道:
“可不是嘛,养孩子这事,真是各有各的缘法。你这当娘的,当年可真是受苦了。”
她看着隋安儿如今依旧清瘦但精神尚好的面庞,眼中带着敬佩。
两人就这样坐在洒满阳光的堂屋里,喝着温水,聊着孕期的种种趣事和辛苦。
阿土娘说起岩桑得知消息时那副傻乎乎的样子,隋安儿则分享秦阳当初紧张得差点把产婆绊倒的糗事。
那些关于孕吐、嗜酸、腰酸背痛的琐碎回忆,在此时此地,都变成了女人之间最温暖、最贴心的共同语言。
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宁静而亲昵的氛围。
聊着聊着,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将天边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
隋安儿看了看天色,站起身道:
“嫂子,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秦阳和玥儿还等着呢。”
“你好好养着,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或者身子哪里不舒坦,只管让人去府里叫我一声。”
阿土娘也连忙站起身,拉着隋安儿的手:
“再坐会儿吧,你看你,来一趟水都没喝上几口。”
“不了不了,真得走了。”隋安儿笑着摆手。
阿土娘见挽留不住,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忙道:
“你等等。”
说着转身快步走进里屋。
不一会儿,她抱着一个约莫一尺高的、肚子圆鼓鼓的陶制酒坛子走了出来。
那坛子口用厚实的油纸和麻绳密封得严严实实。
“安儿妹子,这个你带回去。”阿土娘不由分说地将酒坛塞到隋安儿手里。
坛子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股凉意。隋安儿赶紧推辞:
“嫂子,你这是做什么,快收回去,我不要。”
阿土娘强硬的塞到隋安儿怀里:
“我怀孕了沾不了酒,这东西在我这没用处了。”
“那不还有岩桑大哥呢,他能喝。”隋安儿回道。
阿土娘撇撇嘴:
“他喝惯了咱们苞谷烧那种刀子似的烈酒,哪看得上这个。”
“这是岩桑他们马帮从大理那边带回来的好东西,白族人酿的雕梅酒,这可是个好东西。”
她拍开坛口的泥封,小心翼翼地揭开油纸一角,一股极其清冽、酸甜馥郁的独特果香瞬间飘散出来。
带着梅子的清新和酒液的醇厚,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花蜜气息,瞬间盖过了屋里的所有味道,还没入口单凭味道就知道滋味绝对差不了。
“你闻闻!”
阿土娘献宝似的把坛口凑近隋安儿。
“这酒啊,入口绵甜,不像咱们的酒那么冲。里面有他们白族女子用巧手雕了花的青梅,先用蜂蜜腌透了,再泡进上好的米酒里。”
“喝的时候,先捞出一颗雕梅来,慢慢细品,那梅肉吸饱了蜜和酒,软糯香甜,还带着点韧劲儿,含在嘴里都舍不得吐。”
“等梅子吃完了,再喝酒,那酒融了梅子的酸甜和清香,温润顺喉,回味悠长,跟你们汉人常喝的青梅酒滋味可大不相同。”
她说着,脸上露出向往的神情。
“可惜我现在沾不得酒,只能闻闻味儿解解馋。这么好的东西,放在家里没人享用,白白糟蹋了,岂不可惜。”
“安儿妹子,你就当帮嫂子的忙,拿回去尝尝鲜。”
隋安儿被这奇异的酒香和嫂子恳切的言语打动了。
那酸甜馥郁的梅香,勾起了她对江南蜜饯的遥远记忆。
看着阿土娘真诚的笑脸,她不再推辞,双手接过了那坛沉甸甸、香喷喷的雕梅酒:
“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谢谢嫂子。”
抱着这坛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雕梅酒,隋安儿辞别了阿土嫂,踏上了回家的路。
暮色四合,晚风带着凉意吹拂着她的脸颊,却吹不散心头那份因新生命而带来的暖意和手中雕梅酒萦绕的甜香。
走在渐渐安静的街巷上,思绪却依旧还在阿土娘身上。
阿土娘一家远离族人独自住在石城,家中没有女性长辈可以帮忙照顾。
现在看着精神,可孕期反应千变万化,生产更是如同过鬼门关。
万一有个头疼脑热、身子不适,身边连个知冷知热、有经验的女人都没有。
她娘家远在佤寨,路途遥远,风俗不同,恐怕也难以及时照应。
在这石城,除了自己这些邻居朋友,她还能依靠谁呢。
一股强烈的责任感油然而生。
隋安儿紧了紧怀中的酒坛,那冰凉的陶壁此刻仿佛传递着一种无声的托付。
阿土娘待她真心实意,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她,岩桑大哥更是对秦阳多有照拂。
这份情义,她隋安儿记在心里。
如今阿土娘有了身孕,正是最需要人帮衬的时候。
自己虽然也只是个仆妇,平日里也要在府里当值,但总归离得近,多少能搭把手。
她暗暗下定决心:
以后得空,一定要多往阿土娘这边跑跑。帮她做些针线活,准备些孕妇合口的吃食,陪她说说话解解闷。
生产时,更要提前跟徐嬷嬷告假,守在旁边,哪怕只是端个水递个毛巾,也能让阿土嫂安心些。
暮色渐浓,街边的灯笼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地上拉长了她的影子。
怀中的雕梅酒坛散发着幽幽的甜香,提醒着她这份来自异乡的情谊。
隋安儿的脚步变得坚定起来。这份邻里守望的情义,这份同为女子、为人母的相惜之情,让她觉得肩上有了一份沉甸甸却又无比温暖的担子。
为了这份情义,也为了那个即将到来的新生命,她责无旁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