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站在五块碎片中间，光柱从地面升起，环绕着他。他的呼吸很慢，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金光还在他皮肤下游走，偶尔闪一下，像水底的鱼。
楚绾单膝跪地，左手撑着阿蛮的后背，右手扶住自己的额头。她眼前一黑，又亮起来。有什么东西在往脑子里挤，不是疼，是沉，像压了一整片海。
她眨了眨眼，视线落在齐昭背上。那件靛蓝短打沾了灰，右肩裂了道口子，露出里面的布衬。他站得不稳，可没动。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记忆断开了。
不是片段，不是模糊的画面，是一整段被锁住的时间，突然打开了门。
她看见自己站在星核崩裂的中央，天空裂成蛛网。脚下大地在哭，东荒每一寸土地都在震。她抬手，掌心裂开，一道银光冲天而起。那不是血，是她的力量，全部的力量。
她把光分成五股，射向五个方向。每一道都带着一句话。
“活下去。”
“别忘了人间还有暖意。”
“等一个人来。”
声音散在风里，没人听见。但她知道，总有一天会有人接住这些光。
画面跳转。她坐在一座石台前，面前浮着一面星盘。她用指尖划过，留下一行字迹：**嘴甜手勤，眼里有光。**
那时她就知道，那个人不会修行，没有灵根，也不会被人记住名字。但他会熬药，会笑着哄病人喝下苦汤，会在雨天多留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吃饭。
她还看见自己写下最后一行预言：**若他出现，星核自归位，我不必再醒。**
记忆到这里停了一下。
然后是转世那天。她主动斩断神识，只留一缕残魂坠入凡胎。她在心里说：“这次我不想当星君了。我想看看，他长什么样。”
光消失了。
楚绾猛地吸了一口气，手指扣进地面。她低头看阿蛮，小姑娘已经睡着了，脸色比刚才好了一些。她轻轻把她放下，靠在断柱边，动作很轻，像是怕吵醒一场梦。
她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在齐昭身上。
他正微微侧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两人视线撞在一起，他愣了一下，张了张嘴，想说话，又闭上了。
楚绾没动。
她想站起来，腿却发软。不是累，是心里空了一下，又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见齐昭，她会多看他一眼。
为什么他送她陈皮，她会收下。
为什么他在柴房煎药哼小曲，她明明听不懂，却不想走开。
为什么柳寒声要杀他时，她能毫不犹豫地拔剑。
原来她等了三千年。
不是为了复仇，不是为了找回力量。
是为了等一个会对她笑，会搓着手说“您慢走”的普通人。
她嘴唇动了动，声音很轻：“原来……我一直在等你。”
老姜头靠在另一边柱子上，眼睛闭着，其实一直醒着。他听见了这句话，没睁眼，嘴角往上提了提。
阿蛮在梦里哼了一声，像是回应。
齐昭没听清她说什么，只看到她的嘴动了。他皱了皱眉，想走近问，脚刚抬起来，地面又震了一下。
五块碎片同时亮了一下，像是提醒他别分心。
他停下脚步，双手贴回身侧，继续维持着与地脉的连接。光柱还在流转，空气中有一丝淡淡的药香，是他之前煎药时留在衣角的味道。
楚绾慢慢站起身，走到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她没有说话，只是站着。
齐昭感觉到背后多了点温度。他知道是谁，但没回头。
“你有没有想过，”楚绾忽然开口，“有些人活着，就是为了完成另一个人没做完的事？”
齐昭想了想，点头：“有吧。就像我师父，他说他治病是为了替他师父还愿。”
“那你呢？”她问，“你觉得自己是替谁做事吗？”
齐昭摇头：“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觉得，有人病了，我就该治。治好了，他们还能回家吃饭，孩子还能叫爹娘，这就够了。”
楚绾看着他的后脑勺，那撮翘起来的头发还是乱糟糟的，和第一天来药铺时一样。
她忽然笑了下：“你真是个傻子。”
齐昭耳朵动了动：“你说啥？”
“没什么。”她说，“继续干活吧。”
齐昭嗯了一声，闭上眼。
光柱变得更稳了。
楚绾抬头看水晶宫穹顶，裂缝还在蔓延，但速度慢了很多。柳寒声还浮在半空，一动不动，像是被定住了。
她知道他没放弃，只是在等机会。
她也不急。现在她有了新的念头——这一世，她不想再走了。
她伸手摸了摸发间的银星簪，它还在微微发烫。刚才的记忆共鸣让它活了过来，现在它不再只是装饰，而是某种信物。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有一点光在跳，像心跳。
这光不属于星君，也不属于前世。它是现在的她，愿意留下来的选择。
齐昭忽然睁开眼，转头看她：“你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
楚绾看着他：“我说你是个傻子。”
齐昭咧嘴一笑：“你说过好多次了。”
“但这次不一样。”她说，“这次我是认真的。”
齐昭挠了挠头：“哪儿不一样？”
楚绾没回答。
她只是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他旁边，和他一起面对五块碎片。
两人并肩而立，影子被光拉得很长，叠在一起。
老姜头睁开眼，看了他们一眼，又闭上了。
阿蛮翻了个身，嘴里嘟囔了一句：“齐哥……留饭……”
齐昭听见了，小声说：“放心，有你的。”
楚绾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齐昭一怔：“怎么了？”
“别动。”她说，“让我确认一件事。”
她闭上眼，调动体内残存的星力，顺着他的脉络探进去。无脉之体本不该有任何感应，可她看到了一条极细的线，从他心脏出发，连向五块碎片，再延伸出去，看不见尽头。
那是由无数微光组成的路。
她睁开眼，松开手，声音有点抖：“你果然……就是那个人。”
齐昭一脸懵：“啥人？”
楚绾看着他，很久，才说：“三千年前，我留下一句话。”
“什么话？”
“我说，会有个凡人，不用修行，也能点亮东荒。”
她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现在我知道了，那个人是你。”
齐昭愣住。
他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头顶的水晶猛然炸开一块。
柳寒声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