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的暗流,越涌越急。
安郡王炎钰的“潜龙诗”,如同长了翅膀,不仅在文人圈子里疯传,甚至连街头巷尾的说书先生,都编出了好几个版本的《安郡王舌战群儒》。
一时间,“贤王炎钰”的名号,几乎要盖过龙椅上那位“仁君陛下”了。
吏部侍郎府。
王敬德端着茶杯,嘴角噙着一抹计划通的微笑。
火候,差不多了。
他放下茶杯,对着几个心腹说道:
“光有虚名还不够,得让百官宗室,亲眼见到安郡王的贤德,亲眼见到……陛下的稚弱。”
“这二者,必须摆在一起,才能形成最鲜明的对比!”
一个官员凑上前:“王大人的意思是?”
“办一场宫宴。”
王敬德的眼中闪烁着老谋深算的光芒。
“就以‘陛下龙体初愈,与宗亲同乐,彰显皇家亲情’为名,邀请所有在京的宗室成员参加。”
“届时,陛下和安郡王同坐一席。一个是只会埋头吃喝的痴傻孩童,一个是谈吐风雅、心怀天下的贤德亲王。”
“这画面,不用我们多说一个字,看在众人眼里,心里自然会有一杆秤!”
“高!实在是高!”
“王大人此计,杀人不见血啊!”
众人纷纷抚掌称赞,仿佛已经看到了宫宴之上,安郡王大放异彩,而小皇帝相形见绌的场景。
很快,一道奏书递了上去。
正在养心殿里,指挥着太监们玩斗蛐蛐的炎辰,收到了这份“充满孝心”的建议。
“宫宴?”
炎辰捏着手里的蛐蛐罐,歪了歪头。
他对这些朝堂上的弯弯绕,其实并不太懂。
但他脑海里,那位霸道的老祖宗,却冷哼了一声。
一个冰冷的念头,在他心里回荡。
“鸿门宴。”
炎辰眨了眨眼。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老祖宗都这么说了,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
“陈伴伴,宫宴上,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
他仰起小脸,一脸期待地问。
陈无病看着自家小主子那清澈又馋嘴的眼神,心里一阵发酸,叹了口气:
“回陛下,御膳房会准备最顶级的菜肴。”
“好耶!”
炎辰立刻把老祖宗的警告,抛到了九霄云外。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什么鸿门宴,能有烤乳猪重要吗?
……
华灯初上,皇宫大内,灯火通明。
为“庆祝陛下龙体康复”的皇家夜宴,正式开始。
大殿之内,宗室齐聚,勋贵列席,一派歌舞升平。
安郡王炎钰,无疑是今晚最闪亮的那颗星。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华贵长袍,身姿挺拔,面带微笑,游走在各位宗室长辈和朝中重臣之间。
“三皇叔,您老的风湿好些了吗?侄儿前些天得了一副方子,回头给您送去。”
“张大人,上次与您探讨的《治水策》,钰又有了些新想法,改日定要登门请教。”
他谈吐优雅,举止得体,无论是谁,与他交谈都如沐春风。
那份从容,那份气度,引来一片交口称赞。
宗室长辈们看着他,满脸都是“我炎家后继有人”的欣慰。
文武百官看着他,眼中也满是欣赏与敬佩。
王敬德坐在席间,看着被众人簇拥的炎钰,满意地捋了捋胡须。
完美!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
他转过头,将目光投向了主位。
主位上,小皇帝炎辰,正襟危坐。
呃,好吧,并没有。
他正趴在桌子上,小脸几乎埋进了身前,那堆积如山的盘子里。
左手一只鸡腿,右手一块糕点,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像只偷吃坚果的小松鼠。
陈无病在旁边急得满头大汗,不停地小声提醒。
“陛下,慢点吃,别噎着……”
“陛下,擦擦嘴,油都沾脸上了……”
“陛下,那个……安郡王过来了……”
炎辰哪里听得见。
他的世界里,此刻只有烧鸡、烤鸭、桂花糖藕和八宝琉璃盏。
相比之下,炎钰的风度翩翩,和炎辰的埋头猛吃,形成了惨烈到不忍直视的对比。
王敬德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看见没,都看见没!这就是我们大炎的皇帝!
这就是你们要效忠的君主,一个只知道吃的娃娃!
而我们风采无双的安郡王,才是众望所归啊!
炎钰在一片赞誉声中,缓缓走到了主位前,对着炎辰恭敬地行了一礼。
“臣,炎钰,参见陛下。见陛下龙体康泰,胃口如此之好,臣心甚慰。”
他的声音温润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周围的宗室和大臣们,纷纷点头。
看看!看看人家安郡王这胸襟!
就算所有人都知道,这小皇帝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他依旧保持着最完备的礼节,没有半点骄矜。
此等贤德,当为太子……啊不,当为宗室表率!
炎辰好不容易从一盘水晶肴肉里抬起头,嘴巴上还沾着油。
他看着眼前这个笑得跟画儿一样的堂兄,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算是打了招呼。
然后,他的目光,越过炎钰,被一道新上来的菜给吸引了。
一盘晶莹剔透,鲜红欲滴的李子。
“李子!”
炎辰眼睛一亮,丢下啃了一半的鸡腿,伸手就抓起一个,塞进嘴里。
酸甜的汁水在口腔里爆开,好吃得他眯起了眼睛。
炎钰脸上的完美笑容,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僵硬。
他在这里行着礼,说着场面话,结果这位陛下,眼里只有一盘水果?
这他妈的……
“稳住!人设!我的人设是谦和恭顺!”
炎钰在心里疯狂对自己进行心理建设。
“他就是个傻子,我跟傻子计较什么?他越傻,越能衬托我的牛逼!对,就是这样!”
他重新调整好表情,笑容愈发温和:
“陛下喜欢,就多吃点。”
说完,他便转身,准备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接受众人的吹捧。
而炎辰,已经三下五除二,解决掉了一个李子。
他看着手心里那个黏糊糊,还带着果肉的李子核,觉得挺好玩。
小孩子嘛,总是对这种东西充满好奇,他把李子核放在两根手指间,搓了搓。
然后,一个极其纯粹,极其无聊,极其符合他十岁心智的念头,冒了出来。
弹出去,会不会粘在柱子上?
于是,他想都没想,对着不远处的一根盘龙金柱,将手里的李子核,随手那么一弹。
他没用多大力气,也没什么准头,纯粹就是玩,然而,就在李子核脱手而出的那一瞬间。
一股无形的,玄之又玄的力量,悄然包裹住了这颗小小的果核。
那是沉寂已久的帝魂,在炎辰这具身体无意识的动作下,本能地,对“国运”进行的一次微操。
一次精准到令人发指的,因果律级别的弹道修正!
那颗小小的李子核,在空中划过了一道,凡人肉眼根本无法捕捉的、诡异的、完美的弧线。
它绕过了宫女手中的托盘,擦过了乐师的琴弦,躲过了一位大臣举起的酒杯。
然后,在全场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
“啪叽。”
一声不大,却清晰得让整个大殿的音乐,和笑语都戛然而止的轻响。
那颗沾满了口水和果肉,黏糊糊的李子核。
不偏不倚,正正好好,粘在了刚刚转过身,背对着主位,正准备接受新一轮赞美的安郡王炎钰……
那身一尘不染的,华贵无比的,月白色长袍的后心上。
那个位置,无比显眼。
那个污点,无比刺目。
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安静。
所有的谈笑声,所有的吹捧声,所有的丝竹声,都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上百双眼睛,直勾勾地,死死地,盯着安郡王背上那坨……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