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继“锅巴论”之后,更加深奥、更加直观的治国大道!
“好!坏!”
王敬忠在心中狂吼,
“陛下这是在告诉我们,李贼党羽,要分好坏!”
他再看那颗被磕伤的桃子,大部分是好的,只有一小块伤疤。
这……这不就是那些被李思远胁迫,身不由己,但心向大炎的官员吗?
他们只是“受伤”了,根子还是好的!
再看那颗有针尖大小黑孔的荔枝,外表光鲜亮丽,内里却已被蛀空。
这!这不就是那些伪装得极好,位高权重,实则早已烂透了的死忠奸党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陛下不是要一味地杀!也不是要一味地赦!而是要“分而治之”!
是“甄别”!这才是圣君之道!这才是无上智慧!
王敬忠激动得老脸通红,旁边的闻人泰,同样看懂了。
他不懂文官那些弯弯绕绕,但他看懂了那两堆水果。
左边,能吃,是好的。
右边,不能吃,或者吃了闹肚子,是坏的。
陛下的意思是,要把名单上的人,分成两拨。
可……怎么分?老将军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神谕是有了,可这“神谕使用手册”在哪儿?
就在此时,王敬忠仿佛和他心有灵犀,两人猛地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问题。
名单是死的,人是活的。谁是“伤桃”,谁是“蛀荔枝”,光看名字怎么分得清?
唯一的突破口,只有那个人。
“陛下神谕,我等已然领会!”
王敬忠率先开口,声音因激动而嘶哑,
“只是,欲分清浊,需究其源!臣,请旨提审逆贼李思远!”
“臣附议!”
闻人泰声如洪钟,
“不撬开他的嘴,难辨忠奸!请陛下恩准!”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答案。
他们不再迟疑,再次朝着龙椅上的身影拜倒,这一次的动作,没有了先前的迷茫,只剩下领命的决绝。
龙椅上,炎辰刚刚分完最后一颗枇杷,听到他们的声音,茫然地抬起头。
他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他只是觉得,右手边这堆“坏果子”,看着有点不顺眼。
于是,他伸出小手,把那堆“坏果子”,往旁边推了推,推到了小几的角落里,眼不见为净。
这个动作,落在王敬忠和闻人泰眼中,又是一道惊雷!
推到角落!眼不见为净!
陛下的意思是……先把这些有嫌疑的,统统边缘化!控制起来!然后再慢慢审问那个罪魁祸首!
“臣……领旨!”
两人再次重重叩首,起身时,眼中已再无迷茫,只剩下冰冷的决意。
……
大炎天牢,最深处。
这里终年不见天日,空气中弥漫着血腥、腐朽和绝望混合成的,能把活人逼疯的气味。
李思远,曾经权倾朝野的相爷,此刻就穿着一身囚服,披头散发地蜷缩在角落的稻草堆里,宛如一条丧家之犬。
审讯室的门被打开,闻人泰和王敬忠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李思远。”
闻人泰坐下,眼神如刀,
“你党羽的名单,我们已经找到了。但陛下仁慈,欲分清首恶与胁从。”
“老夫给你一个机会,说出谁是主谋,谁是被迫,可为你家人求得一线生机。”
李思远眼皮都没抬一下,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呢喃着:
“锅巴……天亡我……呵呵……锅巴……”
他已经彻底废了。
“冥顽不灵!”
闻人泰勃然大怒,一拍桌子,
“来人!上烙铁!老夫就不信,军中的手段,撬不开他的嘴!”
“慢着!”
王敬忠伸手拦住,
“闻人将军,对付此等心死之人,用刑是下策。他一心求死,你越用刑,他死得越快,越不会说一个字。”
“那你说怎么办?”
闻人泰怒道,
“就这么干耗着?朝堂上那群‘伤桃’和‘蛀荔枝’可都等着呢!”
王敬忠叹了口气,走到李思远面前,放缓了语气:
“李相,成王败寇,天理循环。你我斗了一辈子,老夫也敬你是条汉子。”
“你如今败了,败给了天命,败给了神君,不冤。”
“但你的妻儿老小,你的门生故旧,他们是无辜的……”
话音未落,一直如同泥塑的李思远,忽然发出一阵低沉的、夜枭般的笑声。
“呵呵……呵呵呵……王敬忠,收起你那套吧。”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曾经深邃如海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死寂的空洞,
“家人?门生?我算计了一辈子,到头来,不过是天道手里的一块锅巴……可笑……太可笑了……”
他闭上眼睛,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解脱般的笑容:
“我无话可说,只求速死。”
审讯,从白天到黑夜。
闻人泰的威逼,王敬忠的利诱,甚至连从相府抓来的,他最宠爱的小妾的哭诉,都没能让他再多说一个字。
他就像一个彻底封闭的蚌壳,用死亡的意志,拒绝与这个让他沦为笑柄的世界,进行任何交流。
审讯,陷入了彻底的僵局。
“这可如何是好!”
走出天牢,闻人泰焦躁地来回踱步,
“这老贼是铁了心,要拉着所有人一起陪葬!”
王敬忠也面色凝重,他仰头看着天牢上方,那一线昏黄的天空,长叹一声:
“是老夫想简单了。神谕是方向,可执行的‘法门’,我等凡夫俗子,还是没能参透啊……”
两人刚走出天牢,便见一盏熟悉的宫灯在前方摇曳。
老太监陈无病正提着灯笼,佝偻着身子站在风口处,一见他们,便满脸愁容地迎了上来:
“哎哟,两位大人可算出来了,可愁死老奴了。”
“何事惊慌?”
王敬忠皱眉。
小太监喘匀了气,从怀里宝贝似的,掏出一张纸,双手递了上来,声音都在发颤:
“陛下……陛下又有新的神谕了!”
纸上没有字,只有几幅稚嫩的,用朱砂笔画的画。
第一幅画,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桃子,旁边有一块被圈出来打叉的“伤疤”,然后一个箭头,指向一个冒着热气的罐子。
罐子旁边,写着两个胖乎乎的字:“桃酱”。
第二幅画,画着一颗荔枝,上面有个小黑点,一个箭头指向一只张着嘴的小鸟。
“这是……”
王敬忠和闻人泰凑过去,瞳孔骤然收缩。
小太监激动地解释道:
“陛下用完膳,看着那盘‘坏果子’,就跟陈总管念叨。”
“说……说那个坏了的桃子,虽然不能整个吃了,”
“但是把坏的地方挖掉,剩下的好果肉,可以拿去做成桃子酱,还能放很久。”
“还说……那个有虫的荔枝,直接扔了太可惜,可以把壳剥了,把果肉拿去喂给御花园里养的画眉鸟吃,也算是废物利用……”
陈无病的话音刚落,闻人泰和王敬忠脸上的焦躁瞬间凝固。
两人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呼吸,僵在原地。
他们猛地对视,都在对方的瞳孔深处,看到了一场掀起滔天巨浪的风暴和无尽的狂喜。
桃子酱……
喂鸟……
他们猛地对视,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宇宙大爆炸一般的震撼与狂喜!
这……这不是画!
这是陛下降下的“神谕使用手册”啊!
“伤桃”的处理方法——把他们“坏掉”的部分(权力、兵权)挖掉,
然后把他们“好”的部分(经验、才能)做成“酱”,
放到一个无伤大雅的位置上,继续为国效力!这是“降职留用,以观后效”!
“蛀荔枝”的处理方法——把他们的“外壳”(官职、爵位)剥掉,
把他们的“果肉”(家产、党羽)拿去“喂鸟”,
用他们的倒台,来震慑和喂饱另外一些蠢蠢欲动的势力!
这是“抄家夺爵,以儆效尤”!
清晰!准确!形象!
甚至连后续处理方案都给得明明白白!
王敬忠仰天长啸,笑得老泪纵横:
“妙啊!天心如此!神君如此!我大炎何愁不兴!何愁不兴啊!”
闻人泰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他一把抢过地上的“图纸”,像是捧着无上圣物,对着皇宫的方向,再次单膝跪下,声音颤抖而狂热:
“陛下……臣,彻底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