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前夜,养心殿。
殿内只点着一盏孤灯,昏黄的灯光将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王敬忠和闻人泰,这两位大炎王朝的文武支柱,正一脸肃穆地跪在炎辰的床前。
他们面前,摊开着一幅巨大的、由江南最顶级的绣娘,用金线织就的《大炎江山舆图》。
“陛下,”
王敬忠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其中的激动与崇敬,
“巡狩仪仗已全部备妥,明日即可启程。此乃巡狩路线图,请陛下圣裁。”
炎辰依旧是那副痴痴傻傻的模样,坐在床上,晃荡着两条小短腿,好奇地看着地上那幅闪闪发亮的地图,仿佛那是什么新奇的玩具。
他的目光在地图上漫无目的地游移,从北境的茫茫雪山,到西域的无垠戈壁,
最后,落在了那片被河流与湖泊切割得,如同翡翠碎片的富庶之地上。
——江南。
大炎王朝的钱袋子,也是李思远经营最久、腐败最深的根基所在。
那里的官员,十个里面有九个是李思远的门生,还有一个是那九个门生的亲戚。
可以说,那里就是一个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
炎辰知道,此行必然凶险。
但他更知道,要想真正将这个国家握在手里,就必须从最硬的骨头啃起。
他伸出小手,依旧是那副天真无邪的样子,手指在光滑的丝绸地图上轻轻划过,像是在抚摸一件心爱的玩具。
他的指尖,带着孩童特有的柔软与温度,从京城出发,一路向南,最后,在那片代表着江南的区域上,轻轻地、无意识地……划了一下。
动作很轻,很随意。
就像一个孩子,对地图上那片五颜六色的区域,产生了最单纯的好奇。
然而,这个动作落在王敬忠和闻人泰的眼中,却不啻于一道开天辟地的神谕!
两人霍然对视,皆从对方瞳孔的剧震中,读懂了那份难以言喻的惊骇与狂喜!
陛下这是何意?
他没有用手指点,而是用手“划”了一下!
“点”代表目标,“划”则代表着……扫清!荡平!
陛下果然早已洞悉一切!
他知道江南是逆贼李思远的老巢,是腐败与罪恶的温床!
此行第一站,就是要以雷霆万钧之势,将整个江南官场,从上到下,犁庭扫穴,彻底清洗!
好大的手笔!好大的魄力!
这哪里是斩草除根?
陛下这是要将江南那片被烂泥浸透的土地,连同深埋其中的腐根毒瘤,一并掘起,而后换上我大炎的新土!
“臣……领旨!”
王敬忠和闻人泰,几乎是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将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冰冷的地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们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剧烈颤抖。
原来,陛下早就为他们指明了方向!
他们这些凡夫俗子,还在为先去哪里、如何动手而瞻前顾后,陛下却早已用最简单的方式,为这场伟大的巡狩,定下了“平江南”的总基调!
两人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那个依旧在玩手指、流口水的小皇帝,心中的敬畏与狂热,已经攀升到了顶点。
……
次日,天光大亮。
京城朱雀门外,旌旗招展,甲光向日,一支望不到头的庞大队伍,如同一条苏醒的巨龙,静静地盘踞在宽阔的御道之上。
数十万百姓自发地涌上街头,将道路两侧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没有喧哗,没有吵闹,只是用一种近乎朝圣的目光,注视着那辆被十六匹纯白骏马拉着的、华美到极致的龙辇。
当龙辇缓缓驶出宫门的那一刻,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下,高声喊道:
“恭送神君出巡,愿陛下扫清寰宇,天下太平!”
“恭送神君出巡,天下太平!”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如同滚滚春雷,响彻云霄。
炎辰坐在柔软舒适的龙辇之中,透过薄如蝉翼的纱帘,看着外面那一张张陌生而又狂热的脸孔,听着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呼喊。
他的心中,没有了往日的恐惧与迷茫,反而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责任感。
他缓缓收回目光,小小的身躯,在宽大的龙椅上坐得笔直。
“我的旅程,开始了。”
他在心中,对自己,也对脑海中那个沉睡的灵魂,轻轻说道。
大炎王朝的龙辇,行得不快,但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了天下的心跳上。
当这支由精锐禁军护卫的金色洪流,缓缓驶入江南地界时,整个江南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而奢靡起来。
道路两旁,铺满了从江南各地空运来的鲜花,花瓣厚得能没过脚踝,车轮碾过,香气冲天,熏得人直打喷嚏。
道路尽头,江南织造总管钱立桢,率领着乌泱泱一大片官员,早早地跪伏在地。
这群江南官员,一个个穿得比京城过年唱戏的角儿还花哨,身上的丝绸在阳光下流光溢彩,腰间的玉佩环佩叮当,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一股混杂着名贵熏香和铜臭味的复杂气息。
为首的钱立桢,更是其中的翘楚。
他身着一件孔雀羽线织就的锦袍,随着他的呼吸,袍子上的孔雀仿佛都在开屏,骚包到了极致。
他跪在那里,头颅深深低下,姿态恭敬得仿佛是炎辰最忠诚的一条狗。
然而,在他的眼角余光里,那份一闪而逝的轻蔑与不屑,却比正午的太阳还要刺眼。
神君?傻子罢了。
京城那帮穷疯了的土包子,还真把这傻子当菩萨供起来了。
巡狩天下?不就是换个名目出来要饭的吗?
钱立桢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悲戚,声音带着哭腔高呼:
“罪臣钱立桢,率江南文武,恭迎陛下圣驾!陛下圣躬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龙辇内,炎辰正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让鼻涕流出来。
这该死的香风,简直是生化武器!
他透过纱帘,看着外面那群花枝招展的“孔雀”,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他严重怀疑,把这群人身上的衣服扒下来,当场变卖,就足够赈济一个州的灾民了。
“陛下舟车劳顿,罪臣已在织造总署备下薄宴,为陛下与诸位大人接风洗尘!”
钱立桢抬起头,露出一张被酒色掏空了的白胖脸庞,笑得满脸褶子,活像个发面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