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毁藏经城的伪经,如同在死水潭中投下巨石,涟漪迅速扩散至西牛贺洲的每一个角落。庞统之名,已不再是简单的“取经人”或“异数”,而是成了颠覆旧有秩序、焚烧腐朽规则的象征。恐惧者有之,憎恨者有之,暗中期待者亦有之。队伍在愈发诡谲的气氛中前行,所过之处,妖魔退避,神佛侧目。
这一日,前方景象豁然开朗。不再是荒山恶水,亦非妖气魔氛,而是一片难以言喻的祥和净土。但见:七宝池中,八功德水,金沙铺地,琉璃为阶。天雨曼陀罗花,香风习习。宝树成行,璎珞垂珠。处处有白鹤孔雀,鹦鹉舍利,迦陵频伽,共命之鸟,出和雅音。 无数天人、比丘、菩萨虚影在其中或静坐禅定,或逍遥嬉戏,脸上皆是无忧无虑、永恒安乐的微笑。
一座宏伟无比、放射无量光明的黄金大门矗立在净土入口,门楣上书四个蕴含无上法力的梵文大字——西方极乐!
“到……到灵山了?!”猪悟能瞪大了眼睛,口水差点流出来,“乖乖!这地方可比高老庄强太多了!”
沙悟净也面露向往之色,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历经千辛万苦,终见极乐净土!”
连孙悟空也抓了抓脸,火眼金睛中闪过一丝疑惑:“这地方……倒是挺像那么回事,比之前那些妖怪窝强多了。”
青狮白象等出身佛门的,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仿佛回到了家园。唯有九头虫、玉骨等妖魔出身者,感到一丝本能的不适,那过于纯粹的光明和祥和,让他们觉得压抑。
然而,庞统端坐马上,目光扫过这片“极乐世界”,眉头却微微蹙起。鸿蒙量尺在他袖中发出低沉的嗡鸣,并非警示危险,而是提示着一种极致的“不自然”和“虚假”。
这片净土,太完美了。完美的光线,完美的香气,完美的祥和,完美的快乐。一切都被设定在某个恒定的“极乐”阈值上,没有丝毫波动,没有丝毫意外。就像一幅用最绚烂色彩绘制的、却毫无生气的图画。
“师父,咱们快进去吧!说不定佛祖正在里面等着给咱们论功行赏呢!”猪悟能迫不及待地就要往里冲。
“且慢。”庞统出声制止,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力,打破了这片空间的完美宁静,“此地,非是极乐。”
众人一愣,不解地看向他。
庞统驱马向前,来到那黄金大门前,并未进入,而是朗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极乐世界”:
“此地主人,何必以幻象示人?何不现身一见?”
净土中的天人、菩萨虚影依旧保持着完美的微笑,仿佛没有听到。但整个空间的祥和气息,却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
庞统继续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讥诮:“庄子有云:‘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此逍遥,乃顺应自然,无所依待,心游万物之始。然观此间之‘乐’,皆由外物所赐:七宝为饰,香花为雨,妙音绕梁。此乐,乃依附之乐,枷锁之乐,如同圈养之鸟,食宿无忧,却失却苍穹!”
他指向那些面带永恒微笑的天人虚影:“尔等可曾有过片刻忧愁?可曾有过一丝疑惑?可曾有过真正的选择?无苦无悲,便无真乐;无迷无悟,便无真智!此间一切,不过是设定好的程序,一场精心编织的、永恒不变的梦魇!此非逍遥,乃是最大的‘困守’!”
这番话,如同冰水泼入滚油!整个“极乐世界”剧烈地晃动起来!那些天人菩萨的虚影笑容变得僵硬,宝树的光芒开始闪烁,妙音出现了杂音!
“狂妄!”一声蕴含无边法力的怒喝从净土深处传来,黄金大门轰然洞开,无尽佛光涌出,一尊巨大无比、面容模糊却威压天地的佛陀法相显现出来,并非如来,而是由这片幻境规则凝聚而成的极乐幻佛!
“亵渎圣地!谤佛侮法!当堕无间!”幻佛巨手拍下,带着净化一切异端的恐怖力量!
孙悟空等人脸色大变,纷纷亮出兵器准备迎战!
庞统却毫无惧色,甚至没有动用鸿蒙量尺防御。他迎着那巨手,声音愈发清晰凛然:
“佛说众生平等,为何此间却有等级森严?佛说涅盘寂静,为何此间却追求永恒享乐?佛说缘起性空,为何此间却执着于永恒不变的幻象?!尔等所建,非是极乐,乃是背离佛法真谛的、最大的‘有’之执着!是以幻止幻,以空执空,早已落入下乘!”
就在幻佛巨手即将拍落的瞬间,庞统将鸿蒙量尺举起,并非指向幻佛,而是对准了这片“极乐世界”的虚空核心,那维系所有幻象的规则总纲!
“真正的极乐,在心不在境!真正的逍遥,在破不在立!此等禁锢心灵之伪乐园,留之何用?散!”
量尺清辉暴涨,如同一把精准无比的手术刀,直接切断了维系这片庞大幻境的核心规则连接点!
咔嚓——!
仿佛琉璃破碎的巨响传遍四方!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那金光万丈的极乐世界、宝池珍禽、天人菩萨、乃至那尊巨大的幻佛……如同被打碎的镜子一般,寸寸碎裂,化作漫天光点消散!
光芒散尽,露出底下的真实景象——哪里有什么七宝池、金沙地?不过是一片荒芜死寂、怨气凝结的巨大坟场!坟场中央,矗立着一座由无数经卷、佛像、香火愿力强行糅合而成的、畸形而庞大的规则聚合体,正是它在不断制造和维持着那个虚假的“极乐”幻象!此刻,这聚合体正因规则被切断而剧烈扭曲,发出痛苦的哀鸣!
猪悟能、沙悟净等人看得目瞪口呆,冷汗直流!他们差点就被这完美的幻象所迷惑,永远沉沦其中!
庞统看着那扭曲的规则聚合体,冷然道:“以众生愿力为食,编织虚妄之梦,此乃魔道,非是佛途!今日破你幻象,还此间一片真实。望尔等残存灵识,能醒悟己非,莫再自欺欺人!”
那聚合体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哀嚎,轰然崩塌,化为精纯的规则碎片和愿力尘埃,消散于天地之间。
坟场恢复了死寂,但那种令人窒息的虚假祥和已然消失,虽然荒凉,却多了一份真实。
庞统收起量尺,对心有余悸的众人道:“见过了虚假的极乐,方知真实的可贵。纵使前路荆棘遍布,苦难重重,亦胜过在那永恒不变的幻梦中沉沦。走吧,真正的灵山,或许并非如此模样。”
队伍再次启程,每个人心中都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们开始真正思考,西行的意义,以及庞统所要追寻的,究竟是一种怎样的“道”。
而经此一役,庞统以庄子逍遥义破西方极乐幻境之事,必将以更迅猛的速度传遍三界,引来的,将是最终极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