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辉帝国长公主伊莎贝拉·阿克托斯下榻的,是莱特领目前最好的一间石木结构房屋,原本是凯文为自己准备的居所,虽然依旧简陋,但至少干净坚固。
随行的帝国骑士被安置在隔壁,由领地那位半吊子医师和海因里希提供的特效药剂勉强吊住了性命,但依旧昏迷不醒。
伊莎贝拉换上了一身凯文让女侍找来的干净亚麻布衣,虽然粗糙,却洗得发白,带着阳光的味道。
她坐在窗边的木椅上,任由那名手脚麻利的女侍为她清洗、包扎手臂和肩背上的伤口。
酒精触碰伤口带来刺痛,让她微微蹙眉,却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的目光透过简陋的窗棂,打量着这个小小的领地。
士兵们在巡逻,妇孺在忙碌,铁匠工坊传来叮当声响,一切忙碌而有序,带着一种边境之地特有的粗粝生命力。
与她想象中的破落边境截然不同。
门被轻轻叩响。
“进。”伊莎贝拉收回目光,恢复了清冷的表情。
凯文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个木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和几块黑面包。“领地简陋,没什么好东西,殿下先将就用些。”
他的目光落在伊莎贝拉包扎好的手臂上,“伤势如何?”
“无碍,皮肉伤。”伊莎贝拉语气平淡,但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肉汤,腹中还是不由自主地传来一丝轻微的咕噜声。
声音很轻,但在安静的房间里却格外清晰。
伊莎贝拉白皙的脸颊瞬间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虽然迅速被她压下,但那双碧蓝眼眸还是下意识地避开了凯文的视线。
凯文仿佛什么都没听到,面色如常地将托盘放在她旁边的桌上。
“趁热吃。医师说你需要补充体力。”他顿了顿,补充道,“汤里加了点有助恢复的草药,味道可能有点怪,但效果不错。”
伊莎贝拉确实饿了,从遭遇伏击到现在,她几乎水米未进。
她不再矜持,拿起木勺,小口却快速地喝起汤来。
汤的味道的确有些古怪的草药味,但肉香浓郁,喝下去后一股暖流涌入四肢百骸,确实舒服了不少。
凯文没有离开,而是拉过另一把椅子,在对面坐下,安静地看着她吃。
他的目光很直接,带着审视和探究,却并不让人感到冒犯,更像是在评估一件重要的战略物资。
伊莎贝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放下勺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
“男爵阁下似乎有很多问题。”
“确实。”凯文点头,“比如,尊贵的银辉帝国长公主,为何会出现在布兰登与维恩的边境缓冲地带?还遭到‘无瞳之眼’这种组织的精锐刺杀?”
伊莎贝拉碧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厉和无奈。“一场失败的外交斡旋和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
她似乎并不打算详细解释,但或许是感念凯文的援手,又或许是需要释放一些压力,她略作沉吟,还是透露了一些信息。
“银辉帝国希望调停布兰登帝国与南方几个公国的冲突,避免战火扩大。我作为特使先行秘密前往布兰登帝都,但谈判破裂。归途中的路线本该绝密,却遭到精准伏击。护送队伍全军覆没……”
她的声音平静,但握着勺子的指节微微发白,显露出内心的不平静。那不仅是一次失败的任务,更是众多忠诚卫士的陨落。
“无瞳之眼……据说他们的佣金高昂得足以买下一个小公国。”凯文若有所思,“看来有人非常不希望殿下返回银辉帝国。”
“或者,非常希望挑起银辉帝国与布兰登帝国的直接冲突。”
伊莎贝拉冷笑一声,眼中闪烁着政治家的锐光,“我若死在布兰登境内,无论真相如何,帝国都不会善罢甘休。”
凯文沉默了。高层政治的博弈,每一步都暗藏杀机,动辄牵连无数。他这个小男爵领,在这种巨头的碰撞下,连浪花都算不上。
“殿下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需要尽快与帝国取得联系。”伊莎贝拉语气坚定,“男爵阁下,你的领地是否有远距离通讯法阵?或者安全的信使通道?”
凯文摇头:“最远的通讯法阵在王都索尔德拉。至于信使……穿越现在的黑鸦岭和奥古斯都家族的封锁线,风险极大。”
他看向伊莎贝拉,“殿下或许需要在这里多停留几日,等待风声稍缓,或者……等待您的力量恢复。”
伊莎贝拉抿紧了嘴唇,她知道凯文说的是事实。
以她现在的状态,强行突围等于自投罗网。
但这个简陋的边境小领,真的安全吗?眼前这个神秘莫测的男爵,又真的可信吗?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凯文身上,带着审视:“莱特男爵,你救了我,但你也因此卷入了巨大的麻烦。‘无瞳之眼’不会放弃,他们很快会查到这里。你就不怕吗?”
凯文迎着她的目光,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看不见的弧度:“怕?当然怕。”
他话锋一转,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但我更怕穷,更怕弱,更怕任人宰割。麻烦已经够多了,不在乎多这一件。而且,风险往往伴随着机遇,不是吗,公主殿下?”
他的直白和近乎赤裸的利益计算,反而让伊莎贝拉微微一怔。
她见过太多虚伪的贵族,反而对这种直接的风格有些不适,却又隐隐觉得……可靠。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和孩童清脆却焦急的哭喊声。
“球!我的球跑进去了!那是埃里克叔叔给我做的!”
凯文和伊莎贝拉同时看向窗外,只见一个七八岁、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小男孩正指着公主房间窗户外面的屋檐下急得跳脚,一个简陋的小木球卡在了屋檐和墙壁的缝隙里。
一个负责巡逻的士兵一脸尴尬地试图帮忙,但身材高大,怎么也够不着。
伊莎贝拉看着那哭花脸的小男孩,又看了看那卡住的木球,清冷的脸上闪过一丝极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
她下意识地站起身,似乎想帮忙,但手臂的伤让她动作一滞。
凯文看了她一眼,忽然站起身:“等着。”
他大步走出房间,绕到屋外。
在士兵和小男孩惊讶的目光中,他轻轻一跃,身体仿佛没有重量般拔地而起,单手在屋檐上一搭,另一只手精准地捏住了那个小木球,然后轻飘飘落地,动作流畅得像一只黑豹。
他把木球递给破涕为笑的小男孩,揉了揉他的脑袋:“下次去广场玩。”
“谢谢领主大人!”小男孩抱着球,欢天喜地地跑了。
凯文回到房间,看到伊莎贝拉正站在窗边,碧蓝的眼眸中带着一丝还没来得及完全收起的惊讶和……或许是一丝笑意?
“男爵阁下身手很好。”她重新坐下,语气似乎比刚才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爬树掏鸟窝练的。”
凯文面不改色地坐下,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伊莎贝拉:“……”
一阵短暂的沉默。气氛似乎没有刚才那么凝滞了。
“你的那种黑色火焰,”伊莎贝拉忽然开口,碧蓝眼眸认真地看着凯文,“很奇特的力量。充满了毁灭性,却又似乎……并非邪恶。它是什么?”
这是她一直好奇的问题。那种力量让她本能地警惕,却又隐隐感到一种奇特的共鸣。
凯文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一种血脉的赠礼,或者说……诅咒。我称它为虚空血焰。”他并没有过多解释来源。
“虚空血焰……”伊莎贝拉轻声重复了一遍,感受着这个名字带来的奇异悸动。
她修炼的是银辉帝国皇室的传承——黎明圣光,性质温和而纯粹,与这种充满毁灭气息的火焰本该格格不入,但不知为何,她并没有感到强烈的排斥。
“或许……并非完全相斥。”她鬼使神差般低声说了一句,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
凯文也看向她,目光中多了一丝探究。
就在这时,伊莎贝拉似乎尝试调动体内残存的微弱圣光之力检查伤口,但力量耗尽后的反噬让她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凯文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扶住了她微微摇晃的肩膀。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带着练剑留下的薄茧,透过粗糙的亚麻布,传来一种沉稳的力量感。
伊莎贝拉身体一僵。
身为帝国长公主,她极少与异性有如此近距离的接触。
一股陌生的、带着些许阳刚气息的热度从他手掌传来,让她心跳漏了一拍,脸颊莫名有些发烫。
她本能地想挣脱,但那份虚弱和那奇异的温暖感又让她一时没有动作。
凯文也意识到不妥,立刻松开了手,表情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抱歉,失礼了。”
“无妨。”伊莎贝拉微微侧过脸,避开他的视线,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是我自己不小心。”
房间内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和若有若无的张力在空气中弥漫。
咚咚咚。
敲门声适时响起,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
“大人!”是马库斯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巡逻队在领地东面发现可疑踪迹!像是高手留下的!阿伦队长已经带人追上去了!”
凯文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所有情绪收敛殆尽。
“知道了。我马上来。”
他站起身,对伊莎贝拉道:“殿下好生休息,我会加派人手守护这里。在您恢复之前,莱特领就是您的盾牌。”
他的话语简单直接,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离开,背影挺拔如松。
伊莎贝拉独自坐在房间里,听着窗外迅速远去的脚步声和号令声,久久无言。
她低头,看着自己刚才被扶住的肩膀,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灼热的温度。
她轻轻抬起另一只手,指尖一缕微弱如萤火般的黎明圣光浮现,柔和而纯净。
而她的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跳跃的、充满毁灭与生机的黑色火焰。
光与焰。
如此对立,却又在此刻,在这个充满危险的边境小领,奇异地交织在一起。
她端起那碗已经微凉的肉汤,慢慢喝尽。
碧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而坚定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