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康宫暖阁里,地龙烧得旺,熏笼里银骨炭偶尔蹦个火花,暖烘烘的空气里浮动着清冽的梅花香。
窗外,紫禁城被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雪捂了个严严实实,琉璃瓦、朱红墙、汉白玉阶,全盖上了一床厚厚的、蓬松的雪。
偶有枝头不堪重负,“噗”一声轻响,抖落一团雪雾,在澄净的冬日空气里缓缓沉降。
乌雅裹着件厚实的紫貂皮大氅,像个臃肿的毛球,歪在临窗的暖炕上。炕几上鎏金珐琅小手炉煨着银丝炭,烘得人昏昏欲睡。
她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用指尖戳着窗棂上凝结的厚厚的冰花,看着窗外漫天柳絮般的大雪,无声无息地将朱红的宫阙染白。
“啧,”她忽然咂了下嘴,声音在过分安静的暖阁里显得格外清晰,“又一年了啊。”
“去年这时候,甄嬛那死丫头还在倚梅园里装模作样地祈福呢,冻得小脸通红呢。”
她撇撇嘴,指尖用力,戳掉一小块冰凌,“今年倒好,直接跟华妃那火药桶分庭抗礼了,在皇帝跟前儿红得发紫。”
“啧,这晋升速度,火箭发射都没她快!想必也用不着再搞那些钻雪地、挂小像的‘行为艺术’了。”
暖阁里极静,只有炭火的低语和窗外雪落无声。
门帘子被一只保养得宜、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掀起一角,带进一丝微不可察的凉气,竹息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她穿着深青色宫装,外罩一件半旧的石青色坎肩,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插着根素银扁簪,整个人像一株沉稳安静的青竹。
她脚步轻快又稳当,走到暖炕前约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微微垂首,姿态恭敬却并不显得过分拘谨。
“娘娘,窗边寒气重,仔细冷着您。”
她说着,目光飞快地在主子那副“没长骨头”的尊容上溜了一圈,又极自然地移开,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奴婢给您端盏热热的杏仁酪来暖暖?”
乌雅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没接杏仁酪的话茬,只从鼻子里哼出一个模糊的“嗯”算是回应了关心,权当盖了章。
她依旧维持着那个下巴搁引枕的咸鱼姿态,只是把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片白,似乎在研究雪花的形状。
竹息早已习惯主子这副“能躺着绝不坐着”的德行,脸上纹丝不动,只稍微上前了一小步,距离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方便回话,又不至于让主子抬头费劲。
主子说的对,冬天嘛,人就是要懒一些,毕竟动物都要冬眠,更何况人呢。
她微微欠身,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带着点请示的意味:“娘娘,奴婢瞧着,再过两日便是家宴了。皇上和皇后娘娘都惦记着您,盼着您能列席,一家子团圆喜庆。”
她顿了顿,观察着主子的神色,见那张脸上依旧是“神游天外”四个大字,才继续平稳地说道,“奴婢不敢擅自做主,特来请示娘娘的意思。您…今年可要露个面儿?”
“家宴?”乌雅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总算舍得把下巴从引枕上抬起来一点。
她眼神放空,焦距显然没落在眼前的竹息身上,而是在自己那本无形的“剧情备忘录”上疯狂检索。
脑子里飞快地过着剧情“关键节点”:华妃送墨狐皮,年羹尧回京述职,甄嬛华妃平分秋色,淳常在侍寝,安陵容和甄嬛渐行渐远……
嗯~这些都不方便多个她去打卡,过!
再往后翻……翻……翻……
最近的大剧情就是明年开春的时疫了啊?不过,没了温实初,惠嫔也没被贬为答应,也不知道这剧情该怎么走?
算了,先看眼前,目前看,这个家宴也没什么非去不可的必要啊。
“推了吧,哀家不去!”乌雅斩钉截铁,语气里带着一种“莫挨老子”的决绝。
不过是一堆人挤在一块儿,听着假笑,闻着酒气,看着华妃跟甄嬛隔空斗法,比谁眼刀子飞得准,比谁笑得更假……
这样的戏码不说天天都有,也是隔三差五上演,倒也不必特地去看,她就是不怕冷,也嫌打扮起来麻烦呢!
这小破剧情,谁爱打卡谁打卡去!反正她乌雅是半点兴趣都欠奉。
不过,倒也不能直接就这么说啊,她把目光聚焦在竹息脸上,“哀家……”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刻意压低,带上点恰到好处的沙哑和虚弱,“哀家觉着,自己怕是染了些风寒,这头啊,昏昏沉沉的,身上也乏得很,懒怠动弹。”
她边说,边极其配合地抬起一只手,用指节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眉头微蹙,一副“哀家柔弱不能自理”的影后姿态,“你去回了皇上皇后,就说哀家心意领了,只是这身子骨实在不争气,怕过了病气给阖宫上下,反而不美。”
“这团圆饭,哀家今年就不去凑热闹了,让他们自在地乐呵吧。”
竹息立刻心领神会,这是要“病遁”到底的节奏。
“对了,”乌雅叫住竹息,“开春前可还有什么需要哀家出面的大事?”
竹息脑子飞快转了一圈,掰着手指头数:“回娘娘,除了家宴,接下来便是……嗯,腊八那日,按例后宫各位主子娘娘们需得集体来寿康宫觐见,给您请安贺岁。旁的……就真没了。”
“腊八觐见?”乌雅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太愉快的剧情碎片。
她慢悠悠地端起炕几上温着的红枣茶,抿了一小口,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哦~是那个啊……”她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点玩味。
按照原剧情,自己好像还得找个借口把甄嬛单独留下来抄经书,以示“看重”或者“打压”?
图啥呢?
乌雅翻了个白眼,为了那么个差点记不住的、微小得不能再微小的剧情点?浪费自己的休息时间,去跟甄嬛玩儿心眼子?
咱就是说,大可不必!
“一并拒了吧!”乌雅小手一挥,动作干脆利落,“哀家觉得,哀家这‘风寒’……怕是一时半会儿好不利索,估计得缠绵病榻,静养到春暖花开、万物复苏那会儿了。”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瞟向竹息,带着点狡黠的笑意,“竹息啊,你办事稳妥,哀家放心,到时候你看着安排,就说哀家身子不爽,懒得动弹,怕过了病气……”
“反正开春前的一切安排,哀家都没空,你看着安排吧!”
竹息听着主子这中气十足、条理清晰的“病中安排”,再看看那张在暖炕热气蒸腾下显得红润有光泽的脸,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又迅速压平。
她心中了然,什么风寒缠绵,分明是懒病发作,嫌人多麻烦,只想躲清净。
“是,奴婢明白了。”竹息回答得极其顺畅,声音里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娘娘安心静养便是,腊八觐见之事,奴婢定会妥善处置,绝不叫那些琐事扰了娘娘清静。”
她微微屈膝:“娘娘若无其他吩咐,奴婢这就去养心殿和景仁宫回话?”
“去吧去吧。”乌雅满意地挥挥手,重新把下巴搁回引枕上,舒服地喟叹一声,整个人又缩回那团毛茸茸里,只露出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仿佛那才是世间顶顶重要的风景。
寿康宫再次恢复了宁静,只剩下炭火的微响和窗外无声的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