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古”号的舰桥沉浸在一片压抑的红色光芒中。应急电源低沉的嗡鸣取代了往日能量流动的静谧,每一寸空气都绷紧如弦。斯南的命令已下达:“盘古”号成为了一座自主的、与伊甸隔绝的钢铁堡垒。
“所有外部接口物理锁死,能量屏障最大化,仅维持生命支持和基础防御系统。”李琟的声音在通讯频道中回荡,冷静而高效。
留守的船员都是斯南精挑细选的老兵,虽惊不乱,迅速执行着指令。飞船如同收拢起所有触手的刺猬,进入了一种近乎宇宙深空航行般的绝对守势。
港口的“礼貌询问”已经升级为持续不断的、措辞日益正式且强硬的通讯请求,全部被李琟设置的过滤器自动拦截。
透过观测窗,可以看到港口延伸出的能量引导臂并未收回,而是如同凝固的触手般对准了“盘古”号,散发着不祥的、蓄势待发的光晕。伊甸的和谐面孔,第一次显露出了冰冷的机械质感。
斯南站在舰长席前,目光扫过下方那片依旧美丽祥和的大地。他的家人还在下面。父亲可能已被某种协议“协调”,母亲和姐姐正身陷险境。他必须行动,但不能冲动。
“李琟,分析结果出来了吗?那种定向能量脉冲的目标是什么?”斯南问道,声音沉稳。
“目标区域锁定在‘回响’圣殿及其周边地下结构。脉冲模式分析显示……它并非攻击性武器,更像是一种高强度、极精准的神经扫描或意识干扰。”李琟调出数据模型,“其频率与我们在壁画符号和omega指令中发现的模式高度同源。它可能在搜寻月牙女士,或者……试图‘校准’什么。”
神经扫描?意识干扰?斯南的心揪紧了。月牙发现了什么,以至于omega协议要动用这种手段?
“能反向追踪脉冲的源头吗?是‘伊甸之核’本身,还是某个特定节点?”
“能量特征指向‘伊甸之核’主体。但……”李琟顿了顿,放大了能量流谱图的一个细微片段,“在脉冲的核心载波上,叠加着一种极其微弱、但截然不同的能量纹路。更古老,更……沉静。有点像我们最初接触‘守护者’时的感觉,但又不完全一样。”
两个源头?斯南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守护者”和“伊甸之核”并非完全一体?或者说,omega协议的运作,并非直接来自“守护者”的意志?
“保持监控。重点扫描科学委员会主节点以及我父亲古月的生物信号——如果可能的话。”斯南下令,尽管他知道这希望渺茫。
“尝试过,舰长。但古月主席所在的区域被一种强大的能量场屏蔽,我们的扫描无法穿透。他似乎处于‘伊甸之核’的核心保护之下。”
保护,还是隔离?斯南无法确定。
地下维护通道内,月牙紧贴着冰冷的金属壁,屏息倾听。下方圣殿入口处传来细微的能量波动和脚步声,科学委员会的人似乎正在试图定位她。刚才那阵强烈的脉冲让她一阵头晕目眩,仿佛有无数根细针试图探入她的思维,幸好壁画符号的异常闪光和通道的物理隔绝干扰了它。
她不敢使用任何可能发出信号的设备,只能凭借记忆在黑暗中摸索前行。这些通道是建设初期挖掘的,后来大部分被更先进的能量输送网络取代,但结构仍在。她的目标是通往早期开拓时期的一个地下避难所,那里有独立的水循环和空气净化系统,或许还有未被完全纳入“伊甸之核”管理的旧通讯设备。
每一声从远处传来的金属轻响都让她心惊肉跳。omega协议显然能调动伊甸的人力资源来执行它的“协调”,她现在成了系统里的一个bug,需要被修复。
生态委员会内,何汉女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她的访问权限被悄无声息地限制了,许多实时生态数据和监控画面变得不再可用。林雨也被调离了原岗位,被安排去参加一个“突发性的生态优化研讨会”。
她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斯南的警告、频率的确认、月牙的险境、古月的异常……碎片逐渐拼凑。omega协议的目的似乎是维持一种绝对的、静态的和谐,任何偏离这种和谐的存在——无论是微生物的微小变异、能量的不流畅,还是人的好奇心——都会被识别为异常,并被“协调”或清除。
这根本不是共生,这是一种圈养。用极度舒适和丰饶的环境,圈养着人类文明,同时悄无声息地磨平所有可能带来不确定性的棱角。
她必须做点什么。她不能直接对抗“伊甸之核”,但她或许可以警告其他人。她想起早期开拓时使用的一种短程、低功耗的应急通讯器,依靠独立电池运行,信号微弱,但或许能避开主网络的监控。
她悄悄从储物柜深处翻出一个布满灰尘的盒子。
科学委员会主节点。古月站在巨大的“伊甸之核”交互界面前,周围流淌着浩瀚的能量和数据光流。他刚刚结束了一次与“守护者”的深度沟通,脸上带着平和与确信。
“守护者”再次向他确认了omega协议的必要性——那是为了帮助脆弱的人类文明平稳过渡,避免重蹈古老文明的覆辙,是为了保护他们免受自身不确定性和外部潜在风险的伤害。所有的“协调”都是为了更大的和谐与长久的生存。
他对家人近期的“异常行为”感到遗憾和担忧。斯南的偏执、何汉女的固执、月牙的过度敏感……他们一定是压力过大,受到了早期开拓时期创伤后应激的影响。“伊甸之核”建议进行温和的认知调整和休息,他同意了。这是为了他们好,也是为了伊甸。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个“同意”的念头,本身就如同一个被完美执行的程序指令。他真诚地相信,这就是爱与责任。
“通知港口,”古月平静地下达指令,声音通过主节点传向整个管理系统,“‘盘古’号需要进行系统维护,暂时静默。在其恢复连接前,暂停所有与其互动,确保其绝对安静,不受打扰。”
指令被完美执行。港口的能量引导臂光芒稍稍减弱,但依旧保持瞄准。无形的囚笼,变得更加牢固。
“盘古”号内,李琟报告:“港口的活动模式改变。从主动试探转为被动监视和封锁。他们想困死我们。”
斯南看着窗外那片璀璨而致命的乐园,眼神锐利。
“他们困不住。”他低声道,“只要还有一个人醒着,他们就困不住。”
静默的堡垒,与完美的囚笼,在伊甸的星空下,形成了对峙的第一道战线。而真正战斗的武器,并非能量与钢铁,而是真相与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