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棠的心猛地一沉,尽管早有预感,但亲耳从专业律师口中听到,还是像被冰水浇透。她眼神黯淡下来,下意识地低下头。
邢律师看到了她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补充道:“这不是说你父亲案子的真相本身,而是从法律技术和证据层面来看,我们缺乏推翻原判的强有力的新证据。时间过去太久了,很多关键点很难再被验证。”
办公室里陷入一片沉重的寂静。夏小棠低着头,碎发遮住了她的表情。
一直沉默的徐洋,在这个时候轻声开口,话却是对邢律师说的:“一点可能性都没有吗?”
邢律师轻轻叹了口气:“法律讲求证据。除非……能有决定性的新发现。”
“怎么可能还有新证据……”她声音很低,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
徐洋看着她低落的样子,沉默片刻后,转向邢律师开口,“邢律,我们是否可以考虑换一个思路——不从寻找新证据入手,而是重新审视原有证据链本身?比如当年定案的关键依据是否存在漏洞或程序瑕疵?”
邢律师随即点了点头,“这是个很好的切入方向。有时候,推翻原判不一定需要新证据,能够有效质疑原有证据的合法性、关联性或证明力,同样可能打开突破口。”
他合上手中的文件夹,“我这两天就去正式申请调阅这个案件的原始卷宗。我们必须亲自看过每一份笔录、每一件物证记录,才能判断……其中有没有可供我们利用的疏漏。”
夏小棠站起身,与他握手:“邢律师,真的太感谢您了。”
她回过头,目光掠过徐洋,那句已在唇边的“谢谢”终究没有说出口——她不知道怎么表达对徐洋的谢意,一句“谢谢”…太轻了…
……
邢律师的动作很快。三天后,他约夏小棠再次见面。
这一次,他的语气明显比之前在办公室里凝重了几分。
“案卷我已经调阅并仔细看过了,”邢律师声音低沉,“情况比我们最初预想的更复杂。”
他稍作停顿,“整个事件中有一个关键人物,也就是当年举报您父亲的那位。他是最重要的证人,整个链条都绕不开他。”
夏小棠不自觉地蹙起眉头。当年她年纪尚小,齐校长他们一心保护她,所有这些事情都将她隔绝在外…
“是谁?”她轻声问,声音颤抖。
邢律师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名字:
“……许湛。”
“谁?”徐洋猛地跨前一步,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许湛。”邢律师又重复了一遍。
两个字,清晰、冰冷!
许湛?
怎么会是……许湛?
她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只余一片震骇的空白。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干。时间也在她骤然放大的瞳孔中凝固止息。
许湛。
那个父亲曾用力拍着他的肩、夸他是“最有风骨”的学生;
那个贯穿她整个青春、唯一深深爱过的人……
就在出事前几天,妈妈还亲手给他擀了面条!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听见自己耳膜里嗡嗡的鸣响。
她突然控制不住地弯下腰,一阵尖锐的恶心感直冲喉头,可什么也吐不出来,只剩一声声压抑不住的干呕。
全身发冷,像是瞬间被浸入冰河,冷得她浑身剧烈地颤抖。
她大口吸气,却像被什么掐住了喉咙,一丝氧气也进不来。
痛。
铺天盖地。
寸草不生。
徐洋上前,“小棠!别急,可能里面有误会!”
徐洋的手刚触到她的肩,夏小棠一下猛地甩开。
她眼眶赤红,视线没有焦点,转身就跌撞着冲出门去。徐洋心头一紧,毫不迟疑地紧跟其后。
……
她一路狂奔,几乎是用身体撞开了校长办公室的木门。
齐振国正伏案批文,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抬起头。“小棠?”
“我要给许湛打电话!”夏小棠声音嘶哑,胸口剧烈起伏!
齐校长站起身,眉头紧锁,“怎么了?”
“我要给许湛打电话!”她眼泪决堤般滑落,眼神执拗得可怕!
徐洋这时跟过来,气息不稳:“齐校…”
齐振国看了看夏小棠煞白的脸,语气尽量放缓和:“小棠,你冷静些。许湛那是高度保密单位,通讯全方面管制……不是我们想联系就能联系的。”
可她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她浑身发抖,眼神涣散却又亮得骇人,嘴里反复念叨着:“我要问他……我一定要亲自问他……”
她情绪几乎崩溃,整个人摇摇欲坠。
徐洋在她身后扶住她,看向齐振国,“齐校…想想办法吧…”
齐校长凝视着夏小棠苍白如纸的脸和不断颤抖的嘴唇,沉默了片刻,终于沉重地叹了口气。
他走向办公桌,拿起那部黑色的内部专线电话,手指在按键上停顿了一瞬,然后迅速地按下了一串号码……
……
许湛跟随战士来到联络部,一开始他以为是吴敬业找他。
“喂?”他接起电话,声音平稳。
“…是你吗?”电话这端,夏小棠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小棠?”许湛很意外,心头蓦地一紧。那天一夜缠绵之后,他始终无法面对她。
“是你…举报的爸爸吗?”她问,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裹挟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
这句话让办公室内的空气彻底凝固。齐振国不忍地别开视线,心中重重一叹…终于还是让她知道了……
电话那端,是长长的沉默。
死一般的寂静里,只能听到电流微弱的滋滋声,以及彼此压抑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
夏小棠握着听筒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她在心底无声地呐喊:许湛,你说啊!你说不是你!只要你说不是,我就信!我愿意等你回来,等你给我一个解释……
许湛的手紧紧握着听筒,他站在通讯室狭窄的隔间里,窗外是西北戈壁滩呼啸的风声。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是一片沉沉的、化不开的墨色。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