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最大的客栈“云来居”天字号房内,炭盆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马文才眉宇间的寒意。
他刚听完属下易容成商人打探来的消息。
黑市确有一味号称“血灵芝”的奇药待售,要价高得离谱,且卖家极其谨慎,要求面谈,地点定在三日后城西废弃的玄都观。
“玄都观……”马文才指尖轻叩桌面,眼神锐利如鹰。
那里地势偏僻,易于设伏,也便于脱身。“卖家底细查得如何?”
“回公子,对方滑不溜手,几次接触都未能窥其真容。”
“只知中间人是个瘸腿的老赌鬼,混迹于城南三教九流之地。”
“不过……”
护卫迟疑片刻,“有兄弟隐约觉得,那老赌鬼似乎与王家某个偏院采买管事有过接触。”
王家!又是王家!马文才眼底戾气翻涌。
是巧合,还是确与王蓝田有关?
若真是王家设局,目的何在?
为尼山旧怨?
还是察觉了他母亲中毒之事,以此要挟?
无数念头闪过,他强迫自己冷静。
无论如何,玄都观必须去,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但去,就不能毫无准备。
“加派人手,盯死王家各个出入口,尤其是王蓝田的院子。另,去查那个采买管事,看他近来与何人接触,有无异常支出。”
马文才冷声吩咐,思维缜密,“再去弄一份玄都观的详细舆图,连同周边巷道,一丝不漏。”
“是!”侍卫领命而去。
房间安静下来,马文才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寒风夹杂着雪粒灌入,吹动他额前碎发。
太原城的夜空阴沉压抑,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母亲苍白的病容在眼前浮现,时间像沙漏般无情流逝。
他握紧拳,骨节泛白。
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他都必须闯过去。
与此同时,王家府邸内,王蓝田正对着心莲大发牢骚。
“真是憋屈死了!父亲就知道骂我,马文才算个什么东西!”
心莲柔顺地为他捶着腿,眼波流转,心中却飞快盘算。
王蓝田虽然被禁足,但她仗着王蓝田的宠爱和几分小聪明,却能自由进出。
近日有江南来的豪商在重金求购什么罕见药材,动静不小,连老爷都略有耳闻。
结合之前王蓝田和她说的,加上马文才其母病重、一个模糊的猜测在她心中成形。
她确定马文才已到太原。
她轻声道:“公子何必动气。听闻马文才已到太原正四处求药呢。强龙不压地头蛇,在太原,可是公子您的地盘。”
王蓝田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
心莲一番蛊惑,说得王蓝田心痒难耐,觉得此计大妙。
他立刻唤来两个平日里帮他做腌臜事的豪奴,低声吩咐起来。
心莲垂首立在一旁,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
她不需要自己出手,只需要点燃王蓝田这把蠢火,就能搅动风云。
马文才,无论你在哪里,这份“大礼”都等着你。
尼山书院,年节气氛渐浓,学子们大多心思浮动,盼着归家。
然而庚字号房内,梁山伯却对着案头一封刚收到的家书愁眉不展。
信是母亲亲笔,字字泣血,家中已无米下锅,盼他若能周转,寄些银钱回去救急。
梁山伯捏着那薄薄的信纸,指尖冰凉。
他哪有什么银钱?
书院虽免他束修,但日常用度已是极为节俭,方才堪堪够用。
此刻看着母亲信中哀求,他只觉心如刀割,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将他淹没。
寒窗苦读,却连家人都无法庇护,读书何用?
他烦躁地站起身,在狭小的房内踱步。
目光不经意瞥见窗外,祝英台正与荀巨伯说笑着走过,她依旧穿着那身月白儒衫。
外罩一件半旧的青色棉袍,虽是男装,却因身形纤细、眉目清秀,在冬日萧瑟的庭院里,依然显得格外夺目。
祝英台似有所感,抬头望来,正好对上梁山伯仓皇躲闪的目光。
她看到他脸上未来得及掩饰的苦闷与落魄,心中微微一揪。
她寻了个借口支开荀巨伯,缓步走到庚字号房窗外,轻声问道:“山伯兄,可是有何烦心事?”
梁山伯慌忙将家书塞入袖中,强挤出一丝笑容:“没……没什么,只是温书有些累了。”
祝英台看着他闪烁的眼神和紧握的拳头,知他未说真话。
她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看似普通的布囊,隔着窗棂递过去。
声音轻柔却不容拒绝:“山伯兄,听闻伯母身子需要调养,年关亦近,这些……你且拿去应应急,莫要推辞,算是我借予你的。”
那布囊的分量,梁山伯不用看也知道数目不小。
他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脸涨得通红:“不!英台!这如何使得!我怎能用你的钱!”
“为何使不得?”祝英台目光清澈地看着他。
“你我同窗,互相帮衬不是应当的吗?莫非山伯兄觉得我此举是施舍,瞧你不起?”她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受伤。
“我……我绝无此意!”
梁山伯急道,看着她执拗伸着的手,和那双映着自己狼狈身影的眸子,心中天人交战。
自尊让他无法接受,可家中的困境和母亲的期盼又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
最终,现实的沉重压倒了脆弱的自尊,他颤抖着手,接过了那个滚烫的布囊。
祝英台见他收下,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
语气也轻快了些:“山伯兄言重了,朋友有通财之谊。快些写信回家吧,莫让伯母挂心。”
说完,便转身离去,留给他一个清瘦却挺直的背影。
梁山伯握着那犹带她体温的布囊,如同握着一块炭火,烧灼着他的手心,也烧灼着他的心。
感激、羞愧、还有那份日益清晰却不敢言明的情愫,种种情绪交织,几乎要将他撕裂。
而远在太原,马文才对着玄都观的舆图,正精密计算着每一步行动。
王蓝田则在心莲模糊的暗示和怂恿下,开始得意洋洋地布置着自以为高明的陷阱。
尼山书院中,梁山伯怀揣着那份沉重而温暖的心意,提笔给母亲写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