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卓然眉头深锁,盯着马文才,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
但马文才神色坦然,目光清澈,毫无闪烁之意。
加之他杭州太守公子的身份,以及之前对祝英台的维护,这番说辞竟让人难以怀疑。
祝公远夫妇更是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虽心中惊疑马文才为何如此说,但此刻哪敢否认。
连忙顺着话头道:“是是是!正是如此!”
马文才趁热打铁,对陈子俊和王卓然深深一揖。
“山长,夫子,英台行事莽撞,触犯院规,理应受罚。”
“但恳请二位念在其年幼无知,且事出有因,更关乎两家颜面与学生声誉,从轻发落,内部惩戒即可。”
“学生愿代其受责,并保证日后严加管束,绝不让她再行此荒唐之事。”
他将姿态放得极低,给足了书院面子。
陈子俊与王卓然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照不宣。
事已至此,马文才给出的台阶无疑是最体面的解决方式。
王卓然面色稍霁,但仍带着师者的威严,沉声道。
“既然文才公子亲自出面澄清,并愿作保……也罢,看在马太守的面子上,此事便网开一面。”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祝公远夫妇。
“然,书院清誉不容玷污,规矩不可尽废!”
“祝英台女扮男装,混淆视听,已不适于继续留院求学。”
“即刻起,令其退学,由你等带回家中严加管教!”
“此事内部处置,不得外传,以免损及马、祝两家声名,亦保全书院体面。”
“若再有此类事情发生,定不轻饶!”
陈子俊立刻颔首附和:“王夫子所言极是。祝公,此事便如此处置,望你好生约束女儿,莫要再行此等荒唐之事。”
压力骤然解除,祝公远与高氏如蒙大赦,哪里还敢有半分异议,连忙躬身应诺。
感激涕零:“是是是!多谢山长!多谢王夫子开恩!我等回去定当严加管教小女,绝不再让她任性妄为!”
两人心中一块巨石落地,对马文才更是感念不尽。
一场滔天风波,就在马文才借势父亲官威与巧妙言辞下,骤然平息。
然而,所有人都未察觉,马文才垂下眼帘时,眸中一闪而过的深邃光芒。
他不仅化解了危机,更将“马祝联姻”之事。
在无形中向前推进了一大步,也让祝家承下了一份难以偿还的人情。
出了明伦堂,春日暖阳照在身上,祝公远与高氏却恍如隔世,后背的冷汗尚未全消。
两人对着身旁长身玉立的马文才,真是越看越感激,越看越满意。
“文才贤侄,今日……今日真是多亏了你啊!”
祝公远拱手,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亲热与恳切。
“若非你急智,我祝家此番怕是在劫难逃。只是……累及贤侄名声,说什么婚约之事,老夫实在是……过意不去。”
他话语中带着试探,目光灼灼地望着马文才。
高氏也连忙接口,却是半真半假的埋怨。
“是啊,英台那孩子,性子实在太跳脱,无法无天,竟做出这等事来,怕是……”
“怕是配不上贤侄的厚意。那婚约之说,贤侄权宜之计,不必当真,不必当真的。”
她嘴上说着“不必当真”,眼神却殷切地盼着马文才说出相反的话。
马文才何等人物,岂会听不出这弦外之音?
他心中清明,面上却是一片光风霁月。
微微欠身,语气真诚而坦然:“祝公,夫人,言重了。文才方才所言,首要便是助祝家与书院解此困局。”
“英台兄……不,英台小姐,乃文才同窗,性情率真,才华不俗,文才实不忍见她因一时任性而身败名裂,更不忍见祝家百年清誉受损。”
“出手相助,是出于同窗之谊,亦是……不忍之心。”
他这番话,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仿佛全然是为道义,毫无私心。
他巧妙地将“婚约”定性为解围的“权宜之计”,却又在言语中流露出对祝英台的欣赏与维护。
这既全了祝家的面子,又显得自己光风霁月,不趁人之危。
祝公远夫妇被他这番诚恳姿态打动,满心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马文才人品的赞叹。
哪里还会去深究他为何能如此准确地知道英台的女儿身,只当是马文才观察入微,早已看破却不点破,更是君子所为。
“贤侄高义!老夫……老夫感激不尽!”祝公远激动地又要行礼。
“祝公折煞文才了。”马文才虚扶一下,适时转移话题。
神色略带凝重,“眼下最要紧的,是山长与王夫子的处置决定。英台……恐怕不能再留在书院了。”
此言一出,祝公远夫妇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是啊,书院是不能再待了。
高氏忧心道:“只是那孩子,性子犟得很,怕是不肯轻易跟我们回去……”
马文才目光微闪,道:“文才愿为二位引路,一同去与英台说明情况。有些事,或许由文才这个‘知情者’在场,反而更好转圜。”
他这话看似体贴,实则要将“劝退”之事坐实,亲自将祝英台“送”出书院,也断了她与梁山伯日日相见的机会。
祝公远夫妇正愁如何面对女儿,闻听此言,自是求之不得。
连声道:“有劳贤侄!有劳贤侄!”
三人遂一同前往学子宿舍。
一路上,祝公远夫妇看着马文才从容不迫、举止有度的背影。
心中那“佳婿”的影子愈发清晰。
相比之下,那个只会读书、家世清贫的梁山伯,更是被比到了尘埃里。
甲子六号房内,祝英台刚刚温习完功课,正对着窗外发呆,想着今日课堂上山伯的呆样,嘴角还不自觉地带着一丝笑意。
门外突然传来的脚步声和熟悉的呼唤声,让她猛地一怔。
“英台!英台我儿!”
房门被推开,映入眼帘的,竟是多年未见的父亲祝公远和母亲高氏!
祝英台瞬间僵在原地,手中的书卷“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她大脑一片空白,父亲母亲怎么会突然来到书院?
还直接找到了她的房间?
“爹?娘?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她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高氏已快步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未语泪先流:“我的儿啊!你……你可闯下大祸了!”
祝公远沉着脸走进来,目光复杂地看着一身男装、难掩清丽面容的女儿,重重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祝英台看到了随后缓步踏入房内的马文才。
他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甚至对她微微颔首示意。
马文才?他怎么会和爹娘在一起?
祝英台心中的疑云与不安迅速扩大,变成了惊涛骇浪。
她看着面色凝重的父母,又看看气定神闲、仿佛掌控一切的马文才,一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涌上心头!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祝英台声音发紧,视线在三人之间来回扫视,完全处于状况之外,只剩下满心的震惊与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