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碎,踏破了尼山书院春日的宁静。
马文才与观砚一路风尘,直至书院大门方勒马减速。
不及通报,马文才翻身下马,将缰绳甩给观砚,步履如风,径直朝着甲子号院的方向疾行。
连日奔波、丧母之痛、以及对幕后黑手的疑虑,如同沉重的枷锁套在他心上,唯有那个灵动的身影,是他此刻唯一想抓住的浮木。
是他冰封心湖下唯一残存的暖意。
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她,哪怕只是看一眼,或许也能暂时抚平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甲子号院静悄悄的,马文才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他几乎是跑着穿过月洞门,目光急切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却狠狠刺入他的眼底,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血液和呼吸——
不远处迎春花树下,祝英台正与梁山伯并肩而立。
祝英台依旧穿着那身月白儒衫,却比往日更显灵动,她微微仰着头,似乎在听着梁山伯说话,唇角噙着一抹浅淡而真实的笑容。
而梁山伯,那个他从未真正放在眼里的寒门学子。
正微微俯身,手中拿着一卷书册,手指着书上的某处,神情专注而温和地讲解着什么
阳光透过花枝洒在两人身上,勾勒出一幅……该死的和谐、刺目的画面!
最让马文才肝胆俱裂的是,祝英台听着听着,忽然伸出手,极其自然地从梁山伯的肩头拈起一片不知何时落下的细小花瓣。
她的动作随意而亲昵,仿佛这样的接触早已习以为常。
而梁山伯,只是微微顿了一下,并未躲闪。
耳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红色,眼神更加柔软地落在祝英台带着笑意的脸上。
那一刻,马文才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巨响,仿佛天塌地陷!
所有的声音都离他远去,整个世界只剩下那树下“深情对望”、“举止亲昵”的两人!
原来马石信中所言“常伴左右”,竟是这般光景!
原来在他缺席的这段时日,在他为母亲性命、为家族安危焦头烂额、甚至经历丧母之痛时,他们二人……竟已进展到如此地步?!
一股混杂着被背叛的剧痛、滔天的嫉妒、以及无法言喻的荒谬感的怒火,如同火山喷发般直冲头顶!
他苦心布局,隐忍克制,甚至因为母亲的病情和对她心意的顾虑而迟迟未有更进一步的举动,生怕唐突了她,吓跑了她!
结果呢?结果就是这个他放在心尖上、小心翼翼对待的人,转头就和那个一无是处的穷书生如此亲近?!
“呵……”一声极轻、却冰冷到极致的嗤笑从马文才喉间溢出。
他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散发出骇人的寒意。
原本因急切而略显凌乱的步伐瞬间定住,挺拔的身躯在阳光下投下一道僵直而阴郁的影子。
似乎是感受到了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视线,祝英台若有所觉,转过头来。
当她的目光撞上不远处那个玄衣墨发、面色冰寒、眼神如同深渊般盯着她的马文才时。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拈着花瓣的手指下意识地缩回。
眼中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惊讶,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
“马……马公子?”她下意识地出声,声音里带着不确定。
眼前的马文才,似乎与离去时有些不同,具体哪里不同。
她又说不上来,只觉得那眼神冷得吓人,仿佛带着某种……毁天灭地的风暴。
梁山伯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到马文才,他先是愕然。
随即感受到对方那毫不掩饰的、如同利刃般的冰冷目光。
尤其是落在他和祝英台之间时,那目光中的戾气几乎要化为实质。
他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微微侧身,挡在了祝英台身前半步,这个保护性的姿态,更是彻底点燃了马文才心中的暴戾之火!
“看来,我回来的不是时候。”
马文才终于开口,声音平缓得没有一丝波澜。
却字字带着冰碴,砸在寂静的庭院里,“没有打扰了二位的……雅兴吧!”
他的目光掠过梁山伯,最终定格在祝英台脸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有痛楚,有质问,更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
祝英台被他看得心头莫名一颤,那股慌乱更甚,她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和山伯兄……并没做什么啊,只是寻常讨论诗文而已。
可为何在马文才这样的目光下,竟让她生出几分心虚来?
“文才兄,”梁山伯鼓起勇气,试图缓和气氛。
“你何时回来的?伯母的身体……”
“不劳梁兄挂心。”
马文才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语气中的疏离和厌恶毫不掩饰。
他一步步走上前,无视梁山伯,目光只锁着祝英台,直到距离她仅三步之遥才停下。
这个距离,足以让他看清她眼中自己的倒影,也足以让她感受到他周身那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我离开这些时日。”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声音压得极低。
却带着千斤重量,“看来祝‘公子’在书院,过得甚是……精彩。”
“公子”二字,他咬得极重,带着明显的讥讽。
祝英台被他话里的刺扎得有些不舒服,那点莫名的心虚也被激起了一丝倔强。
她微微扬起下巴:“文才兄此言何意?我与山伯兄在此讨论诗文,有何不可?”
“讨论诗文?”马文才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她方才拈花瓣的手。
又扫过梁山伯泛红的耳根,“好一个‘讨论诗文’。倒是我见识浅薄,不知书院讨论诗文,还需如此……亲近。”
这话已是相当不客气,带着明显的侮辱意味。
梁山伯脸色涨红,想要争辩,却被祝英台拦住。
她看着马文才,觉得他今日简直不可理喻:“马文才!胡言乱语什么,都是同窗好友,亲近一些有什么不可?”
马文才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却满是苍凉和狠戾。
他想起母亲冰冷的棺椁,想起太原的暗箭,想起自己一路的奔波与痛苦。
而眼前这个人,却在这里与别人花前月下,还大言不惭的说是同窗好友的亲近。
他猛地收住笑声,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祝英台从里到外剖开看个清楚。
“祝英台,我只问你,若今日站在这里的是别人,你也会如此……‘不拘小节’吗?”
这话问得极其刁钻,祝英台一时语塞。
她对待梁山伯,确实与对待荀巨伯等人有些微不同,但她自问并无逾越之处。
可被马文才这样咄咄逼人地质问,反而激起了她的逆反心理。
“这似乎与文才兄无关吧?”
她赌气般说道,忽略了心底那一丝因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而产生的不适。
“好!好一个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