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城市街道,吹得人有点发愣。陈浩摸了摸脸,发现脸上还挂着笑,像是没从刚才的掌声里回过神来。
他低头看了眼裤兜里的纸条,没再掏出来。那上面写着什么不重要了,反正现在也没人追着问话。
“走吧。”他说,“去公园坐会儿。”
苏珊没说话,但脚步跟上了。卡尔搓了搓胳膊,说:“我外套忘在会场了。”
“明天再去拿。”陈浩摆手,“你现在回去肯定又被围住签名,人家以为你是新出的偶像团体成员。”
娜娜走在最后,眼睛微微闪了一下,像是后台程序还在收尾。“已关闭对外通讯端口。”她说,“当前无任务提示。”
四个人拐进街角的小公园,门口那只总爱冲人叫的流浪猫今天也没出现。小路两旁的紫藤开得正旺,一串串垂下来,挡住了路灯的光。
陈浩忽然伸手,抓住了苏珊的手。
苏珊愣了一下,没抽开。
“你干嘛?”她问。
“牵手啊。”陈浩理直气壮,“公园里不都这样吗?你看那边那对老头老太太,手拉着手遛弯,多标准。”
苏珊瞪他一眼,但嘴角翘了起来。
卡尔在后面看得直乐,故意清了清嗓子:“我也要牵手!谁牵我?”
娜娜立刻接话:“申请流程如下:第一,提交书面请求;第二,通过情感模拟测试;第三,缴纳保证金五十元,用于可能产生的机械臂磨损赔偿。”
卡尔张嘴:“你还真有这流程?”
“没有。”娜娜面不改色,“但我刚编的,听起来很正规。”
三人笑出声,连苏珊都没忍住。
前面喷泉开着,水花不大,洒在池子里叮咚响。一个小女孩蹲在边上喂鱼,妈妈站在旁边拍照。没人注意他们四个,也没人跑过来要签名或者提问。
陈浩松了口气,觉得脑袋终于不嗡嗡响了。
“原来被人当成正常人还挺爽。”他说。
“你本来就是普通人。”苏珊说。
“可我昨天还在台上讲宇宙能量传导模型。”
“那你现在呢?”
“现在我想吃烤肠。”
苏珊翻白眼,但没松手。
他们沿着小路慢慢走,路过一片草地时,陈浩突然躺了下去。
“别动。”他说,“让我当五分钟咸鱼。”
苏珊站旁边看着他:“地上凉。”
“凉才舒服。”陈浩闭着眼,“脑子转太快的时候,就得让身体先停下来。”
卡尔也坐了下来,靠着树干。他抬头看树叶缝隙里的天,云不多,能看到几颗星星。
“你说深空监测网那条消息……”他开口。
“别提那个。”陈浩挥手,“至少今晚别提。咱们刚逃出生天,不能刚出火坑又跳数据坑。”
娜娜站在一旁,没有坐下。但她把步伐调慢了,和人类的呼吸节奏一致。
“检测到环境噪音低于四十五分贝。”她说,“空气质量良好,温度适宜,适合放松。”
“翻译一下就是——可以偷懒。”陈浩睁开一只眼,“你也可以躺下试试。”
“我的设计不支持平躺模式。”
“那就半躺。”
“关节承重结构不适合长时间倾斜。”
“你这么多理由,是不是以前偷偷躺过被发现了?”
娜娜沉默两秒:“……系统无记录。”
众人又笑起来。
卡尔站起来,假装踉跄了一下,往娜娜那边倒。
娜娜反应极快,机械臂一抬就扶住了他。
“哎哟!”卡尔夸张地叫,“差点摔了!还好有娜姐救命!”
“你的平衡系统正常。”娜娜松开手,“刚才属于表演性跌倒。”
“那也是真情实感的表演。”卡尔嘿嘿笑,“你看我都出汗了。”
“是紧张型出汗,不是运动型。”娜娜说,“心率上升百分之十二,说明你在期待反馈。”
“你真是个机器人。”卡尔摇头,“连玩笑都要分析。”
“我可以不分析。”娜娜顿了顿,“但那样你们就不会笑了。”
这句话说完,大家都安静了一瞬。
然后陈浩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
“行了。”他说,“今天谁都不许说伤感的话。谁再说‘我是机器人’‘我不是人类’这种台词,罚请全队吃一个月泡面。”
“我本来就常吃泡面。”娜娜说。
“那就改成火锅。”
“火锅也不错。”
苏珊笑着摇头,拉着陈浩继续往前走。卡尔跟在后面,蹦蹦跳跳地踩着地砖缝。
湖边有张长椅,四个人挤着坐下了。陈浩从包里掏出一瓶果汁,拧开喝了一口,递给苏珊。
苏珊喝完传给卡尔,卡尔喝完递给娜娜。
娜娜接过瓶子,瓶口轻轻碰了下唇部传感器,然后递回去。
“我其实不需要摄入液体。”她说。
“但你要参与。”陈浩把瓶子拿回来,“我们喝的是同一个瓶子,这就叫团结。”
“逻辑不通。”娜娜说,“共用容器增加细菌传播风险。”
“但我们开心。”苏珊说。
“开心是一种非必要但高优先级的情感输出。”娜娜说,“我选择接受。”
晚霞渐渐褪去,湖面映着对岸的灯光,一晃一晃。
没有人说话。
远处传来小孩追闹的声音,还有自行车铃铛响。风吹过来,带着点花香和水汽。
陈浩靠在椅背上,腿伸直,整个人摊开了。
“就这一刻吧。”他说,“别想明天。”
其他人没回答,但都点了点头。
娜娜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记录下此刻的表情参数:陈浩嘴角上扬角度十七度,苏珊眉间舒展,卡尔眼皮微颤,处于轻度困倦状态。
她没有调出任何分析界面,也没有同步数据。
只是静静地坐着,像一个真正的人。
过了很久,陈浩忽然说:“你说咱们以后会不会天天这么闲?”
“不可能。”苏珊说。
“我知道。”陈浩叹气,“等明天一睁眼,估计就有十个合作邀请塞进来。”
“目前未收到任何外部联络。”娜娜说。
“那就趁现在还没响。”卡尔把头往后仰,靠在椅背上,“让我多安静一会儿。”
夜色完全落了下来。
路灯全都亮了,照在湖面上,拉出四道影子,挨得很近。
陈浩打了个哈欠,说:“我觉得我能睡着。”
“你刚躺草地五分钟就说累。”苏珊说。
“那是精神累。”陈浩揉眼睛,“讲了两个小时,说了八百句话,还得装深沉,太难了。”
“你讲的时候挺嗨。”
“嗨是装的。我一看台下坐满人就腿软。”
卡尔笑:“我还以为只有我怕。”
“我们都怕。”苏珊轻声说,“但还是站上去了。”
娜娜看着湖面,忽然说:“我发现一件事。”
“啥?”陈浩问。
“你们现在说话,不再刻意避开我了。”
三人一怔。
“以前讨论计划时,你们会走到另一边低声说。”娜娜继续道,“现在不会了。刚才陈浩说想吃烤肠,直接当着我说的。”
“那是因为你也能吃烤肠了。”陈浩笑。
“我不需要进食。”
“但你在。”
娜娜停顿了几秒,像是在处理某种新数据。
“谢谢。”她说。
这不是程序设定的回应,也不是资料库里的标准答案。
这是她自己选的词。
苏珊把手搭在陈浩肩上,轻轻捏了捏。
卡尔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回去吧。”他说,“我真困了。”
“再坐会儿。”陈浩说,“反正回去也没事做。”
“你会梦见公式。”苏珊说。
“那你也梦见我。”
“梦不到,你打呼。”
“我没有!”
“有。”
卡尔笑出声,娜娜也微微扬起嘴角。
湖面一阵涟漪,不知是鱼还是风吹的。
他们的影子在水里晃,但一直连在一起。
陈浩忽然说:“你说以后要是又有坏人来找麻烦怎么办?”
“那就再打一次。”苏珊说。
“我不想打了。”陈浩说,“我想天天在这儿坐着。”
“那就争取有一天能天天坐这儿。”
“你说得容易。”
“事情哪有那么容易。”
他们又安静下来。
远处的钟楼敲了八下。
娜娜的眼角忽然闪过一道微光,像是接收到了什么信号。
但她没有动。
也没有说话。
只是把手指轻轻放在膝盖上,像在等待下一秒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