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测阵列第4单元信号中断的消息刚弹出来，卡尔的手就按在了重启键上。
五秒后绿灯亮起，他松了口气，转头看向陈浩。
“这次真没问题了。”
陈浩没笑，也没接话，只是盯着那台探测器外壳看了两秒，然后伸手敲了敲。
声音听着结实。
但谁都知道，一万两千三百米下的压力不是靠敲两下就能测出来的。
苏珊从终端前起身，把最后一份能量波动记录存进档案。她没关屏幕，数据曲线还在缓慢爬升，每四十七秒一次小幅峰值，像某种规律的呼吸。
娜娜站在角落，双眼微光闪烁，后台程序仍在运行环境模拟。她的声音平稳：“建议对潜水服接缝处进行二次强化，现有涂层抗压极限为一万两千五百米，余量不足。”
“那就加一层。”陈浩说，“反正又不是第一次穿铁皮罐头下海。”
卡尔已经拆开工具箱，取出一管金属树脂混合剂。他走到测试架前，打开一套折叠状态的深海潜水服。银灰色外层泛着冷光，关节处有细微的纹路，像是旧伤疤。
他用放大镜照接缝，眉头慢慢皱起来。
“这里有点问题。”他说，“应力裂纹，虽然小，但位置关键。”
陈浩凑过去看。裂缝藏在肩胛连接环下方，不到两毫米长，肉眼几乎看不见。
“能补？”
“得用稀有金属粉加固。”卡尔说，“普通胶粘不住。”
娜娜立刻调出资料库里的材料方案。“建议采用钛钨合金粉末与纳米树脂混合，固化时间三分钟，操作窗口期短，需一次性完成。”
“你写配方，我来弄。”陈浩卷起袖子，“反正我手稳。”
“你上次说手稳的时候，把氧气阀拧成了死结。”卡尔提醒。
“那次是意外。”陈浩不认账，“再说了，后来不是修好了。”
苏珊没参与斗嘴，而是打开装备清单逐一核对。氧气循环系统、推进器功率、通信频段、应急照明、备用电池组……每一项都打了勾。
她翻到心理支持模块那一栏，停了一下。
“我们还没做心理准备。”
“有啥好准备的。”陈浩一边搅拌金属糊一边说，“下去看看，拍几张照，回来写报告，领奖金。”
“你在逃避。”苏珊看着他，“刚才你检查了三次背包固定带，还反复确认通讯频率，这不是习惯，是焦虑。”
陈浩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我知道下面黑，也知道可能出事。”他说，“可我不表现出来，你们才能安心干活。”
“情绪压抑会影响判断力。”娜娜插话，“根据数据库记录，深海任务中百分之六十八的失误源于指挥官隐性心理负荷过高。”
“所以呢？”陈浩抬头，“你要给我做个心理咨询？”
“不需要。”娜娜说，“我们可以进行短时感官剥夺训练，建立基础耐受阈值。”
“听上去像要把人关小黑屋。”卡尔嘀咕。
“就是关小黑屋。”苏珊说，“但我支持。我之前在八千米深潜时，听到过不存在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耳边说话。当时差点触发紧急上浮。”
“幻觉常见。”娜娜点头，“黑暗、高压、孤独感叠加，大脑会自行填补信息空白。训练目的不是消除反应，而是让身体学会识别并稳定下来。”
陈浩把调好的金属糊涂在裂缝上，动作很慢。
“意思是，我们要提前体验发疯的感觉？”
“差不多。”苏珊说，“然后学会别信自己眼睛和耳朵。”
十分钟后，封闭训练舱准备完毕。
这是一个圆柱形金属舱，内部无光源，只能容纳一人站立。门一关，外界声音完全隔绝。
卡尔第一个进去。
舱门合拢，外部监控屏亮起生命体征数据。心率、呼吸、脑波都在正常范围。
两分钟后，灯光开始渐暗。
三分钟后，背景白噪音逐步关闭。
第四分钟，舱内彻底安静。
三十秒后，卡尔的心跳上升了十五次每分钟。
一分钟，呼吸频率加快。
两分钟，他的右手开始轻微抽动。
娜娜通过耳机发出指令：“卡尔，报你现在的感觉。”
“……黑。”他声音有点哑，“太静了。我能听见自己吞口水。”
“继续描述。”
“像被埋在海底泥里，动不了，喊不出。我……我觉得后面有人。”
“没有人。”娜娜说，“这是正常反应。你现在安全，设备正常，队友在监听。重复一遍：我现在安全。”
卡尔喘了口气：“我现在……安全。”
他又说了两遍，声音逐渐平稳。
五分钟后，灯光恢复，舱门开启。
卡尔走出来时额头冒汗，但脸色比进去时好。
“比我想象中轻松。”他说，“至少没看见鬼。”
苏珊第二个进去。
她的过程更平稳，直到第四分钟，脑波出现短暂异常波动。
她突然开口：“妈妈？”
所有人都愣住。
娜娜立即介入：“苏珊，你母亲不在这里。你现在在基地，正在进行心理适应训练。说出你的名字和位置。”
苏珊眨了眨眼：“苏珊，在控制区，训练舱内。”
她出来后没说话，只是喝了口水。
“很久没想起她了。”她说，“小时候她总在夜里叫我起床看星星。我以为……下面也会有光。”
没人接话。
轮到陈浩时，他已经脱掉了外套。
“别指望我说梦话。”他钻进舱门，“我要是喊谁的名字，肯定是欠我钱没还的。”
舱门关闭。
黑暗降临。
一开始他还哼歌，后来声音停了。
三分钟时，呼吸变得沉重。
四分钟，左腿肌肉绷紧。
娜娜观察数据变化，发现他的脑波出现了低频震荡，类似REm睡眠阶段。
她在耳机里问：“陈浩，你现在在哪？”
沉默五秒。
“我在考试。”他说，“数学卷子发下来了，一道都不会。监考老师是校长，站在我背后不走。”
监控员笑了。
娜娜继续问：“你还看到什么？”
“黑板上有道题，写着‘已知遗迹坐标’，可我看不懂符号。我想举手，手抬不起来。我想叫人，嗓子像被堵住。”
“你现在不是考生。”娜娜说，“你是任务指挥官。说出你的身份。”
陈浩深吸一口气：“我是陈浩。我是深海探索队负责人。我能决定什么时候下潜，什么时候返航。”
他的心跳慢慢回落。
五分钟后，舱门开启。
他走出来，揉了揉脸。
“这玩意儿真邪门。”他说，“我还以为自己早忘了那场考试。”
“没人真的忘记。”苏珊说，“只是平时不去想。”
娜娜调出三人数据报告，快速分析。
“所有成员均出现初期应激反应，但在引导下成功自我调节。心理耐受基线已建立，建议出发前不再重复训练。”
“那就别练了。”卡尔活动肩膀，“我已经不想再听自己吞口水的声音。”
陈浩走到主控台前，调出装备检查清单。
所有项目全部打勾。
潜水服修补完成，经过压力测试无泄漏。
氧气系统满载，备用电源激活。
推进器校准完毕，最大推力达标。
通信频道锁定，加密协议启用。
他一条条看过，最后点开任务目标界面。
屏幕上，南太平洋深处那个红圈依旧醒目。
起源点-01。
下面有东西在“呼吸”。
他转身拿起自己的背包，检查内置药剂袋。苏珊刚刚重新装填了镇定剂和神经稳定药。
“你真觉得我们需要这个？”他问。
“不一定用得上。”苏珊说，“但得带着。”
卡尔拍了拍探测背包，轻声说：“这次，真没问题了。”
娜娜站在终端旁，蓝光瞳孔微微闪烁，进入待机监控模式。
四人站在一起，围在主控台前。
陈浩清了清嗓子。
“目标：抵达起源点-01，确认遗迹入口状态，采集初步数据，安全返回。明白吗？”
“明白。”
“应急预案启动条件：通信中断超过三分钟，或生命体征异常持续六十秒以上。触发即返航，不犹豫。”
“收到。”
“我们不是去挖宝。”陈浩看着他们，“是去看一眼，那些在黑暗里写下星图的人，到底留下了什么。”
没人说话。
气氛沉了下来。
苏珊点头。
卡尔握紧背包带。
娜娜双眼微光流转，数据流仍在后台运行。
陈浩最后看了一眼屏幕上的红圈。
他抬起手，按下出发准备确认键。
系统提示音响起：
【全员状态：就绪】
【装备状态：就绪】
【任务倒计时：等待指令】
控制室的灯忽然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