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把头盔摘下来的时候，手还在抖。不是害怕，是冷。深海回来的路上，新潜水服的温控系统出了点毛病，后半程他靠着体内脂肪硬扛。
“这趟值。”他搓了搓脸，冲控制台前的娜娜说，“那光带回来了吧？”
“七份样本完整入库。”娜娜转过身，机械手指指向实验室方向，“临时舱已启动模拟深海环境，温度、盐度、压力维持在采集时数值。”
“先别让它死。”陈浩脱下湿透的内衬，“不然咱们白泡一回水。”
苏珊抱着记录板走进来，头发贴在额角。“三号样本开始萎蔫，光强下降百分之六十。其他也有不同程度衰减。”
“陆地不适应？”卡尔跟在后面，一边拧鞋里的水，“早说这玩意儿只能活在海底。”
“不是死亡。”娜娜调出数据图，“细胞活性仍在，但渗透压失衡导致水分流失。需要调整培养液配方。”
“你能整明白？”
“知识库有对应模型。”她顿了一下，“加入微量镁离子和有机胶质，可以稳定细胞膜。”
“那就搞。”陈浩拍桌子站起来，“我可不想下次下水还得背电池。”
没人反对。卡尔嘴上说着“累死了”，还是去工具间翻出了旧氧气瓶的外壳。苏珊开始配比溶液，娜娜则连接分析仪重新扫描样本结构。
三个小时后，第一份改良培养液注入临时舱。萎蔫的藤蔓边缘慢慢恢复光泽，蓝光重新亮了起来，虽然弱，但持续。
“行啊。”陈浩凑近观察窗，“还能救。”
“不只是救。”娜娜调出光谱图，“它的发光机制依赖硫化物缓慢氧化，能量释放平稳。理论寿命超过三年。”
“啥意思？”
“不需要充电，不会烧坏，也不发热。”她说，“只要提供合适环境，它能一直亮。”
“那就是灯。”卡尔愣住，“活的灯？”
“比电灯省事。”陈浩咧嘴，“还不用拉线。”
苏珊抬头：“如果布置在走廊和储物区，基础照明需求能覆盖七成以上。年节电量相当于两座备用发电机负荷。”
“那就换。”陈浩直接下令，“东侧通道所有旧灯拆了，种一片试试。”
“你说得轻松。”卡尔抱着空瓶壳走过来，“这玩意儿是藤，又不是电线，怎么装？”
“封装。”苏珊说，“用透明凝胶包裹，模仿深海薄膜环境。既能保湿，又能透光。”
“听着像果冻养虫子。”卡尔嘀咕。
“你负责做架子。”陈浩指着他，“拿那些废氧气瓶改造成悬挂槽，中间加营养垫层。”
“我又不是木匠。”
“你现在是了。”
接下来两天，基地东走廊成了施工现场。卡尔焊架子时溅了一裤子火花，骂了半小时。苏珊调配凝胶比例，反复测试透光性和保湿效果。娜娜编程序，让培养槽自动调节湿度和离子浓度。
陈浩来回盯着，时不时伸手摸一下新装好的槽体。
“别碰。”苏珊拦他，“还没稳定。”
“我看它闪了一下。”
“是你眼花。”
第三天傍晚，最后一组培养槽安装完毕。七段藤蔓被固定在凝胶中，整齐悬挂在通道两侧。灯光关闭的瞬间，幽蓝色的光缓缓浮现。
没有声音，也没有热气。
只有柔和的光铺在地上，像是把海底那一片星河搬进了屋子里。
“真亮了。”卡尔站在门口，拖鞋都没换，“比我床头那盏破灯清楚多了。”
陈浩抬头看着，双手插进裤兜。“以后晚上起夜不怕踩到扳手了。”
“我还得靠它找我的拖鞋。”卡尔弯腰看了看脚边，“刚才好像踢哪儿去了。”
苏珊正在记录光照强度。显示屏上的数字稳定在八十流明左右，波动极小。
娜娜同步更新能源报表：当日电力消耗同比下降41.6%。
“可以扩大应用范围。”陈浩说，“先把生活区全换掉。”
“空气循环系统要调整。”娜娜提醒，“植物会释放微量气体，长期积累可能影响成分平衡。”
“那就加个过滤模块。”陈浩不在意，“小事。”
“营养液补给也得定期进行。”苏珊补充，“不能完全放任。”
“安排轮值表就行。”陈浩摆手，“总比天天换保险丝强。”
卡尔蹲在第一个培养槽前，盯着里面的藤蔓看。“它会不会长太多，把整个走廊缠住？”
“不会。”娜娜调出生长速率模型，“平均每月延伸一点二厘米，可控。”
“万一它变异呢？半夜爬出来掐人？”
“它是植物。”苏珊合上记录本，“不是怪物。”
“谁知道深海的东西安不安全。”卡尔缩了缩脖子，“那石头上的划痕你还记得吧？谁刻的？”
没人接话。
陈浩看了他一眼。“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让更多人用上这光，不是猜谜。”
“我只是说有可能。”卡尔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万一哪天它突然不亮了，咱们岂不是全瞎？”
“那就再修。”陈浩走向出口，“总有办法。”
苏珊把数据传进主系统，顺手保存了一份副本。娜娜启动夜间监测程序，设定每小时自动巡检一次。
基地的灯光陆续熄灭。东走廊只剩下那一排蓝光静静亮着，稳定，安静。
陈浩走到尽头，回头看了一眼。
光映在他脸上，像是某种无声的回应。
第二天早上，卡尔第一个来到走廊。
他手里拎着一双拖鞋，站在第三组培养槽前发愣。
藤蔓的颜色变了。
原本是均匀的幽蓝，现在靠近底部的位置泛出一点青灰，光线也比昨晚暗了一些。
他凑近看，发现凝胶表面有一道细纹，像是裂了。
“喂！”他喊了一声，“苏珊！娜娜！你们来看看这个！”
苏珊闻声从实验室出来，手里还拿着笔。
她走到槽前，皱眉。“昨天还好好的。”
“是不是营养没跟上？”卡尔问。
“不可能。”苏珊检查接口，“供给系统正常，离子浓度达标。”
娜娜走过来，扫描仪亮起。几秒后，她开口：“局部细胞活性下降，原因不明。”
“会不会是感染？”卡尔往后退了半步，“被什么东西污染了？”
“没有外来微生物痕迹。”娜娜继续检测，“但这一段的氧化反应速率降低了百分之三十七。”
“那就是要死了？”卡尔声音提高。
“不一定。”苏珊摸着凝胶外壁，“可能是环境微调还不够精准。”
“可别的槽没事。”卡尔指着旁边，“就它有问题。”
陈浩这时也赶到了。他看了看故障段，又看了看其他正常的部分。
“换个槽试试。”他说，“把它移到中间位置，看看是不是原来那个地方有问题。”
“我现在就拆。”卡尔撸起袖子。
苏珊记录下当前状态，准备转移样本。娜娜重新校准监测参数。
陈浩站在原地没动。他的影子被蓝光拉得很长，投在墙上。
就在卡尔打开固定卡扣的瞬间，那截藤蔓忽然轻轻颤了一下。
像是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