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落地,发出清脆的一声。
陈浩盯着那点微响传开的黑暗,脚底下的土很实,不像会塌的样子。他搓了搓手,呼出一口白气,“这地方要是再出问题,我就把救生舱的残骸焊成棺材,直接住进去。”
娜娜站在他身后半步,镜头微微低垂,扫描着坡体数据流。她的声音没带情绪:“根据地质模型推演,此处稳定性达标率97.4%,误差范围在可接受区间内。”
“你就不能说句人话吗?”陈浩扭头,“比如‘放心吧,这次真没事’?”
“我不会说假话。”她顿了顿,“也不会为了安抚你的情绪篡改数据。”
“唉。”他叹了口气,“你说我是图啥呢?明明考试抄都不会抄完,现在倒好,天天跟钢筋铁骨较劲。”
远处风掠过岩层,卷起一小撮沙尘,打在金属板上发出轻响。两人谁都没动。夜还深,星子冷,工地静得像被世界忘了。
凌晨四点十七分,地动了一下。
不是地震那种上下颠,而是从高坡方向传来的一记闷响,像是大地深处有人推倒了一排多米诺骨牌。紧接着,泥土与碎石开始滑落,速度由慢变快,最后化作一股浑浊的洪流,裹着断岩和浮土,直冲而下。
原框架所在的位置,眨眼间被吞没。
陈浩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片他曾一锤一钉拼出来的结构,连同地上的浅坑、残留的焊痕、还有他昨天甩在横梁上的汗渍,全都被泥浆盖住,不留痕迹。
“差……”他嘴唇动了动,“差那么几步,我就还在里面。”
娜娜没有回应,只是抬起手臂,空中浮现出灾前灾后地形对比图。红色区域精准覆盖旧址,边缘与她昨日预测的红线几乎重合,偏差不到一米。
“你看,”她语气平静,“它来了,而且来得比预计早了三分钟。”
陈浩喉咙滚动了一下,“所以……我不是多疑,也不是矫情,是真的差点被活埋?”
“是。”她说,“你现在站的地方,是你还能说话的原因。”
他低头看了看脚下的绿框投影,又回头望向那片被掩埋的废墟。月光照在泥石堆上,泛着湿漉漉的暗光,像一块刚糊上去的补丁。
“我们之前那个框架,”他忽然笑了,“连渣都不剩了吧?”
“构件完好率已归零。”娜娜调出模拟画面,“冲击力达七级,局部压强超过材料屈服极限。”
“也就是说,就算我想挖回来修修,也没得修了?”
“正确。”
陈浩沉默了几秒,忽然蹲下身,抓了把新址的土,在掌心揉了揉。土粒干燥,带着粗砂的质感,不粘手。
“你还记得我昨天拆第一根立柱时说的话吗?”他抬头,“我说我要证明我不是完全靠你活着。”
“记忆模块记录完整。”娜娜点头,“原话为:‘我能抠出来,不用你帮忙。’”
“结果呢?”他摊手,“螺丝是抠出来了,可房子没了。”
“但你人还在。”她说,“独立不是逞强,而是知道什么时候该听劝。”
陈浩咧了下嘴,没反驳。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行吧,这次我认。你说往哪搬,我就往哪搬;你说怎么干,我就怎么干。但有个条件——”
“说。”
“下次预警的时候,能不能提前半小时通知?让我至少睡个囫囵觉。”
“无法保证。”她回答,“地质变化不具备固定节律,且早期信号微弱,需积累足够数据才能确认风险等级。”
“得,又是科学道理。”他翻了个白眼,“我以为逃难能有点浪漫,结果连告别仪式都没有。”
“你需要的是效率,不是抒情。”娜娜转身面向建材堆,“现在,重启搭建流程。”
天边刚透出一点灰白,晨光还没铺开,工地上只有她投射出的绿色指引线在地面闪烁,标出了第一根立柱的落点。
陈浩走过去,踩了踩那条线,“这回咱们搭快点行不行?我怕半夜又听见什么‘轰隆’一声。”
“若保持当前体力水平,预计今日十二时完成基础框架。”她调出进度模拟,“前提是不再出现无效劳动。”
“什么叫无效劳动?”他弯腰去搬一根横梁,“我昨天可是实打实干了六小时。”
“包括三次错误搬运路径、两次重复调整位置、以及一次因姿势不当导致的短暂肌肉拉伤。”她淡淡道,“这些都属于可避免的时间损耗。”
“喂,你是不是把我每次喘气都记下来了?”
“呼吸频率异常波动已标记三次,建议加强核心肌群训练。”
“咱能别老盯着我的身体缺陷说事吗?”陈浩扛起横梁,脚步有些晃,“我现在只想把这玩意儿装上去,别的以后再说。”
娜娜没再说话,而是启动磁力辅助模式,轻轻托住另一端,让整根梁保持平衡。
“放稳。”她引导,“左移五厘米,对准卡槽。”
陈浩咬牙调整,额头青筋微跳。就在即将嵌入的瞬间,横梁边缘轻微翘起,显然是搬运途中受压变形。
“卡不住。”他试了几次,额头上渗出汗珠,“这玩意儿歪了。”
“需要校正吗?”娜娜问。
“校正太费时间。”他喘了口气,“直接上磁力吧。这次我不逞强了,效率优先。”
娜娜点头,双臂释放稳定磁场,将变形部位轻微牵引复位。随着“咔”的一声轻响,横梁顺利嵌入。
“首根连接完成。”她宣布,“结构承重测试通过。”
陈浩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头看着那根重新立起的柱子。它歪得不厉害,但能看出接缝处有点错位,像一个倔强的瘸腿士兵,硬撑着不肯倒。
“你说……它能撑多久?”他问。
“按当前选址稳定性计算,抗风压能力可达七级,抗震等级四级。”她顿了顿,“只要你别半夜爬上去挂灯笼。”
“挂灯笼多俗啊。”他笑了一声,“我要是真高兴了,就拿喷漆写个‘此屋陈浩所有,机器人不得擅入’。”
“门禁系统由我控制。”她说,“你进不来。”
“嘿,你还真接茬了?”他撑着地想站起来,胳膊一软又跌坐回去,“完了,我感觉自己比昨天更废。”
“体力下降12%,建议补充水分和电解质。”娜娜递过一个水袋,“同时,下一组立柱安装需在光照充足条件下进行,避免视觉误差。”
“你是真把我当工程日志在管。”他接过水袋灌了一口,酸涩的味道让他皱眉,“这水是不是又从救生舱滤芯里挤出来的?”
“水源净化率达99.3%。”她答,“你喝的是安全,不是味道。”
“安全倒是安全,就是喝完总觉得舌头在刮砂纸。”他抹了把嘴,挣扎着起身,“行了,歇够了。再来一根。”
他走向第二堆建材,脚步仍有些虚浮。娜娜跟上,绿色投影线向前延伸,标注出下一个落点。
晨光终于爬上地平线,照在未完工的框架上,金属边缘泛起一层淡金色。陈浩伸手扶住第二根立柱,指尖触到冰冷的表面。
“你说……”他低声说,“我们到底是在建房子,还是在跟这片地较劲?”
娜娜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静静站着,镜头扫过四周,确认环境参数无异常。
然后她说:“你在建活下去的可能。其它,都是附加题。”
陈浩怔了一下,随即笑了,“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他用力挺直腰背,和娜娜一起抬起第二根柱子。
绿色指引线在地面清晰延伸,像一条通往未来的窄路。
柱子缓缓升起,对准卡槽。
就在即将落定的瞬间,远处泥堆中,一块金属残片被晨风吹动,翻了个身,露出底下锈蚀的编号铭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