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还在高台底下打着旋儿,像一锅煮沸的糯米粥。
陈三槐脚边那台绿光闪烁的poS机突然抖了一下,像是被谁从内部踹了一脚。屏幕上的红字【储备不足,预警中】跳得更急了,数字开始倒数,不是金额,而是某种读秒程序——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城隍爷的脸就僵住了。
“别拍!”他冲着那三个正用力戳屏幕的大娘喊。
晚了。
最前面那个穿蓝布衫、手里攥着养老金明细表的老太太,手一滑,指甲直接按进了“最大额度透支”虚拟键。她本意是想把字体调大点看清楚,结果机器发出一声类似高压电弧炸裂的尖啸,外壳瞬间鼓起,接着“砰”地炸开。
功德碎片四散飞溅,像烧坏的日光灯管崩出来的玻璃渣。其中一片划过老太太手臂,血珠刚冒出来,就被空气中残留的金光蒸发成一股焦味黑烟。旁边两人也捂着手退后,嘴里还念叨:“这新系统怎么比上坟还凶?”
陈三槐左眼猛地一抽。
账本自动弹出新条目:【医疗赔偿·待支付:300功德点】。
他盯着那行字,眼皮都没眨一下。问题不在赔偿数额,而在资金来源——功德池那边根本没有扣款记录。钱没动,债却记上了。
“空转。”他低声说,“真他妈会玩。”
地上躺着poS机残骸,电路板焦黑,芯片位置有个小孔,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往外烫穿的。他蹲下去,伸手摸了摸算盘,铜钱夹进指缝,习惯性一弹。
算珠“啪”地飞出去,划出一道弧线,直奔百米外孟婆汤连锁店的招牌。
“汤”字右下角应声碎裂,缺了一角。霓虹灯管闪了几下,勉强维持着“婆”字的亮度,其余部分全灭了。
没人注意这个细节。
三位大娘围在一起,一边用纸巾压伤口,一边忧心忡忡地问:“那我们这个月的AJ纸鞋……还能领吗?”
“社保卡都炸了,鞋能不泡汤?”另一个嘀咕。
“可我闺女托梦说非得穿限量款才肯投胎啊!”
陈三槐没回答。他低头看着自己掌心,一片细小的功德碎片嵌在虎口处,边缘微微发烫。这不是普通的设备故障,这是系统允许透支却不留痕迹——换句话说,只要有人敢按,就能刷出不存在的钱。
而债,永远记在阴阳总账上。
他忽然想起太爷爷前两天打来的视频电话。老头穿着太极服,在养老院广场跳完舞后凑近镜头,神秘兮兮地说:“乖孙,我教你一招,阎罗殿的寿命报表也能p,只要你有pS会员。”
当时他还以为是老人痴呆又犯了。
现在看,搞不好真是实话。
“连生死簿都能修图,一台poS机能稳?”他冷笑,右眼忽然温热。
一滴泪无声滑落,砸在他摊开的手背上,滋啦一声轻响,像水滴落在烧红的铁皮上。
左眼账本上浮现出四个烧灼状的小字:**信用崩塌**
他没擦泪,也没抬头。风把道袍补丁吹得翻飞,北斗七星图案在金光里忽明忽暗。
远处传来沙沙声。
是林守拙扎的纸人清洁工在扫地。它们没有脸,只有两团灰纸搓成的眼睛,动作整齐划一,扫帚划过地面时带起一缕缕青烟。其中一个停顿了一下,机械般转头,朝高台这边看了一眼,然后继续往前走。
陈三槐站起身,千层底布鞋踩住一块还在冒烟的电路板。
“查账。”他说,“得从源头查。”
他弯腰捡起poS机的主控模块,外壳已经碎裂,但核心晶片还在,上面刻着一行小字:【阴德通联·认证编号:Yd-663-9t】
这不是城隍庙自购设备。
这是地府财政司统一配发的制式终端。
也就是说,如果这一台能被误操作引爆,其他几百个网点的机器,随时可能在同一时刻瘫痪。到时候不只是社保发放中断,所有依托功德结算的交易——冥币兑换、投胎优先权拍卖、阴宅贷款——全得停摆。
他把模块塞进袖袋,转身想走,却被脚下的东西绊了一下。
低头一看,是城隍爷钻地前掉落的领带夹,银色,造型是一只趴着的乌龟。他捡起来,看了两秒,随手扔进讲台缝隙。
三位大娘已经被夜巡鬼差张黑子接走。那人来得倒是快,反戴工作证,一边给伤者包扎,一边嘟囔:“又是透支惹的事?上次牛头马面集体刷爆卡,导致拘魂延迟三天,差点让阳间出现‘死而复生’舆情。”
陈三槐没理他。等鬼差带着大娘们消失在地底通道口,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风把纸灰卷到他鞋面上,他这次没躲。
高台边缘,玉牌还插在基座里,表面多了一道裂痕,像是刚才爆炸时震的。他伸手碰了下,裂口边缘有些发烫,内部似乎有微弱电流在流动。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后台大屏幕仍在滚动播放“百万姻缘报告”,数字还在涨,每新增一对,就有对应的功德流入资金池,池子上方标着:【当前余额:可支撑七百年阴德发放】
看着挺稳。
但他知道,这数字可能已经是假的。
就像银行账户显示余额充足,实际上所有钱都是借来的,连本带利压在明天的收入上。一旦有人不信,挤兑就开始了。
他抬头望向孟婆汤店方向。
那块缺角的招牌依旧亮着,灯光昏黄。透过窗户,能看到柜台后坐着个女人,正低头搅动锅里的汤,香气随风飘来,是桂花味,很淡,像是刻意收敛过的。
他知道她在等他过去。
但她不会主动叫他。
他也暂时不想去。
他蹲下身,从讲台底下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插进poS机残骸的卡槽,轻轻一拧。
咔哒。
一张微型存储卡弹了出来。
他捏在手里,对着光看了看。
卡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圈细密的符文刻痕,像是某种加密协议。这种技术不属于人间,也不属于地府常规体系。
更像是……天庭采购部用剩的元宇宙配件。
他把卡收好,站起身,最后看了眼那台炸裂的机器。
风吹动他鬓角的纸灰,一片落在poS机主板上,瞬间卷曲、碳化,化作一缕轻烟。
他抬起脚,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玉牌突然震动。
不是警告,也不是提示音。
是一种低频共振,像是地下深处有什么东西启动了。
他低头看去,裂痕中渗出一丝暗红色的光,缓慢脉动,如同心跳。
他的左眼账本再次刷新:
【异常资金流追踪中】
【来源定位:酆都东区第七数据中心】
【关联账户:未知(权限等级:甲等)】
他站在原地,没动。
远处,纸人清洁工的扫帚声停了。
所有纸人都转向他,齐刷刷停下动作。
其中一个抬起手,指向地下。
它的手指是由折纸叠成的,关节处露出半截电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