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儿从忘川河里爬出来,浑身湿漉漉地蹲在基站阴影下,手指在石板上划出一道道暗纹。那些线条歪斜却精准,和纸马蹄印留下的符文一模一样。
陈三槐盯着那孩子的手,指节发紧。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把玉牌往怀里塞了塞。血迹斑斑的符纸还贴在基站接口上,光幕闪烁不定,补丁覆盖进度停在七十三。
“再耗下去,功德池就空了。”张黑子低声说,工作证贴在胸口,屏幕黑着,但能感觉到里面还有点余温。
林守拙扶着纸马,老脸皱成一团。那马原本泛着微光的鬃毛已经灰白,四蹄微微打颤,像是踩在风里。
“它还能写。”林守拙咬牙,“只要我还在,它就能把代码写完。”
汤映红靠在马身边,体香不知何时变了味,不再是榴莲般的焦苦,而是一种说不清的颜色——像雨后晒化的彩虹糖,在空气里慢慢化开一圈薄雾,贴着地面绕向基站底座。
杨石头把最后一张冥币捡起来,拍了拍灰,塞进夜壶内衬。“天庭要是再不来人,我就得去庙后头烧个ppt模板,好歹让阎罗殿知道什么叫现代行政效率。”
话音刚落,天上裂开一道口子。
不是雷劈那种轰隆响,更像是有人拿尺子比着,从云层中间划了一条直线。淡金色的光漏下来,照得黄泉路像铺了层锡纸。
一头驴倒着飞下来,屁股朝前,脑袋冲后。驴背上坐着个老头,穿件洗得发白的道袍,手里拎个葫芦,瓶口朝下,一根银线似的光柱垂下来,直直插进基站顶端。
“接好了。”老头咧嘴一笑,牙缝里卡着半截辣条,“玉帝说了,你这儿系统崩了,影响天庭婚恋KpI考核进度。”
陈三槐抬头,眯眼:“你是谁?”
“采购部的。”老头拍拍驴脖子,驴一个翻身稳稳落地,还是倒骑,“张果老,负责元宇宙登录设备调配。顺便带话——王母要看相亲节彩排直播,记得留个观众席位。”
他说完,从驴背上的筐里掏出一台银白色盒子,表面刻满星图,边角泛着冷光。他随手一抛,盒子稳稳落在陈三槐手上。
“这是?”陈三槐翻来去看。
“登录器。”张果老嘬了嘬葫芦口,“认证通过就能远程接入天庭数据中心,修你这破系统跟修自家wiFi差不多。不过……”他顿了顿,“只能用一次,下次得交服务费,按功德点结算。”
陈三槐没理他,转身把盒子接在基站侧面。接口自动咬合,发出一声轻响。
光幕跳动,进度条重新开始爬升:74%、75%……
但到81%又卡住了。
“防火墙拦着。”张黑子凑过来,“非官方权限,系统不认。”
陈三槐回头看向林守拙:“代码呢?纸马写的那套,能不能输进去?”
林守拙点头,伸手抹了把纸马额头,沾了点灰,然后在空中画了一笔。那痕迹悬着没散,隐隐浮现几个字:**以功德为引,断因果链,封转世门**。
“就是这个。”陈三槐伸手就要按确认。
“等等!”汤映红突然出声,“你拿什么当验证密钥?刚才那八十万功德是借的,现在系统已经标记为临时质押,再强行注入会触发反噬。”
空气静了半秒。
杨石头摸了摸夜壶:“要不……我去城隍庙偷个公章?盖一下说不定能蒙混过关。”
没人笑。
陈三槐低头看自己右手,指尖还有干涸的血。他忽然想起什么,撕下符纸一角,贴在登录器扫描区。
左眼猛地一抽,视野里瞬间涌出三千条阴债清单,全是秦桧关联项。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符纸上。
血渗进去的刹那,清单开始逆向滚动,最后定格在一条从未见过的记录:
【持有者:陈三槐】
【特殊权限:祖源认证·刘氏铸钱遗脉】
【可用凭证:相思草泪痕x1,通阴眼共鸣值97%】
“行了。”他说,“它认我。”
手指按下确认键。
登录器嗡鸣震动,星图亮起,整台设备浮空半尺。纸马突然昂首嘶鸣,前蹄抬起,在石板上重重落下三下。
每一击都留下一个发光的符文,连起来正是那段代码。
“它在同步输入!”林守拙喊。
基站剧烈震颤,光幕疯狂刷新,进度条猛地跳到91%,随即停下。
【警告:需最高权限签署】
【请绑定三界首席红娘官印】
“官印?”陈三槐皱眉,“我又不是编制内。”
张果老坐在驴背上啃辣条:“你现在就是。玉帝特批的临时岗,享受副司级待遇,死后可折算阴寿二十年,不缴社保。”
话音未落,天上降下一枚虚影印章,通体玫瑰金,边缘缠着红线,落下来直接钻进陈三槐掌心。
他手掌一紧,感觉像握住了烧热的话筒。
再摊开时,手里已是一支麦克风,金属外壳泛着冷光,顶部一圈小灯闪着红绿蓝三色。
“这是……”他试着开口,声音被放大十倍,传遍整条黄泉路。
远处一群正举着通缉令的亡魂集体愣住,有人手机弹出提示:【您关注的主播“三界红娘办”正在直播】。
汤映红看着他手中的麦克风,体香扩散得更快了,彩虹色的雾气沿着石缝钻进去,把之前渗出的黑烟一点点逼回地底。
新生儿仍蹲在阴影里,手指还在划动,但动作慢了下来。他抬头看向陈三槐,嘴角缓缓扯开。
不是婴儿该有的表情。
林守拙抱着纸马,老眼浑浊。那马终于不动了,鬃毛全白,鼻息微弱,像一盏快灭的灯。
“等她跳完这支舞……就够了。”他喃喃。
杨石头把夜壶别回腰间,嘟囔:“下次开会得收电子签到费,不然天庭随便派个人来都能改我们流程。”
张黑子站在人群后方,工作证贴在胸口,忽然觉得那里有点烫。他掀开衣领看了一眼,发现证件边缘多了一道极细的金边,像是被什么东西认证过。
张果老拍拍驴屁股,准备走人。
“对了。”他回头,“直播接口记得开,王母最近迷上刷礼物,她说要是看到孟婆穿旗袍跳舞,就打赏一座蟠桃园。”
驴蹄一蹬,腾空而起,葫芦一收,裂缝闭合,云层恢复平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陈三槐站在原地,麦克风握在手里,右眼还挂着一滴没落的泪。左眼看得到数据流仍在波动,进度停在91%,新生儿没离开,汤映红的体香正渗入地缝。
他抬起手,将麦克风举到嘴边。
“喂。”他说,“听得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