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马吞下蟋蟀的瞬间,香炉内部的屏幕闪了闪,没灭。
陈三槐盯着那口从天而降的银灰色香炉,右眼还在流血,但血丝边缘泛起了金光。他想抬手擦,可身体依旧被压在原地,连指尖都动不了。只有意识清醒着,像被塞进一具别人的身体里,看着自己成了个摆设。
香炉盖子半开,里面传出的声音变了调。
不再是电子蟋蟀的尖嗓门,而是成千上万道低语,杂乱却同步,像是坟头风穿过碑林,又像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节奏一致得瘆人。
“登录中……匹配请求已提交……身份核验通过……”
声音不是从炉子里传出来的,是从空气里渗出来的。
紧接着,屋角开始冒烟。
不是真烟,是影子在沸腾。一道、两道、十道……上百道虚影从墙根、地板缝、梁柱背后钻出来,脚不沾地,眼窝里跳着幽蓝火苗。他们穿着破烂寿衣,有的还挂着冥币串,手里攥着烧了一半的黄纸,嘴里念的全是同一句话:
“我们要匹配。”
“我们要投胎。”
“系统必须响应。”
陈三槐左眼猛地一抽,阴债清单刷屏似的翻滚起来,速度快到字迹重叠。他认得这感觉——这是大批亡魂同时接入阴阳账目的征兆。可这次不一样,清单上不再只是名字和欠款金额,而是实时跳动的匹配进度条,密密麻麻铺满视野。
【张氏三娘:匹配对象→秦桧(转世编号qh-0927)】
【李大锤:匹配对象→潘金莲(虚拟人格V3.1)】
【无名女尸:匹配对象→宋江(待激活)】
每一行后面都跟着一个倒计时,最长不过三十秒。
他脑子里嗡了一声。
这不是相亲App,这是集体婚配强推系统,而且后台已经被改成了“三界姻缘解放阵线”——听名字就知道是六道轮回搞的鬼。那些走私棺材、洗眼液、纸人贩毒的货,现在终于动手抢地府数据主权了。
更糟的是,直播还在继续。
香炉屏幕一闪,画面切到了外部视角:百万亡魂挤在奈何桥头,排成长龙,一个个举起手机模样的纸扎设备,疯狂点击“一键登录”。牛头马面站在桥边维持秩序,结果自己的工作终端也弹出了婚书申请框,气得当场把平板摔进了忘川河。
“家人们!现在是历史性时刻!”一个经过变声处理的男声响起,“我们正在见证地府第一次全民婚恋革命!只要登录,就能获得转世优先权!名额有限,先到先得!”
陈三槐想骂街,喉咙却被金雾封住,发不出声。
他只能用通阴眼死死盯着纸马。
那匹由残影拼成的纸马站在香炉前,炭火般的眼珠微微转动,似乎也在接收信号。突然,它抬起前蹄,在地上划拉了一下。
三道金痕留在地面,像是某种符文。
陈三槐看懂了——那是林守拙留下的暗语:“信号源未断,数据仍在上传”。
也就是说,电子蟋蟀虽然被吞,但它体内的微型服务器还在运行,甚至可能已经自动连接了六道轮回的云端备份。
他咬紧牙关,舌尖抵住上颚,默念师父临终教的那段《往生咒》残篇。不是为了超度,是为了干扰同步频率。咒语刚念到第三句,右眼猛地一热,一滴泪掉了下来。
不是血泪。
是纯金色的,像熔化的铜钱,落地后没散开,反而摊成一片微缩金箔,上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名字——整整一百万零三千七百二十九笔阴债,清清楚楚,一笔不落。
他愣住了。
这哪是眼泪,这是系统底层密钥。
就在金箔成形的刹那,四周的亡魂齐刷刷转头,看向他。
蓝火眼瞳聚焦在他右眼上,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管理员在线。”有人低声说。
“唯一认证通道开启。”
“验证码生成中。”
话音未落,整片空间剧烈晃动,汤映红释放的金雾开始扭曲,像被风吹皱的湖面。那些刚冒出来的亡魂身影变得更加凝实,甚至能看清脸上腐烂的皮肉和空荡荡的牙床。
陈三槐明白过来——这些孤魂野鬼不需要实体,只要拿到验证码,就能通过直播信号强行破界上线。
他不能让这玩意儿扩散。
可他动不了。
眼看第一张金箔要被一只枯手抓走,他猛然想起林守拙说过的话:“纸扎最怕真金白银,一碰就定型。”
他立刻咬破指尖,将血混着金泪抹在纸马额头。
纸马双目骤亮,一声无声嘶鸣后腾空跃起,四蹄踏出金光轨迹,将散落的金箔一张张卷起,旋即甩向空中。每一片金箔在飞舞过程中自动分裂,化作无数细小的验证码,像萤火虫般悬浮在半空。
亡魂们立刻扑上去抢。
谁拿到验证码,谁就能维持存在;拿不到的,身形立刻变得透明,被一股无形力量拽回地府。
短暂的秩序恢复了。
可陈三槐盯着那些验证码,心一点点沉下去。
每一张上面印的都不是普通符号,而是秦桧官服上的补子纹样——飞鱼蟒纹,肩挑日月,底纹还藏着“忠君报国”四个小字。
这根本不是临时生成的验证码,是早就埋进系统底层的后门标识。
六道轮回不仅劫持了直播,还把秦桧的数据包当作了认证标准。
他正想着,门口传来一阵轻微震动。
低头一看,张黑子反戴的工作证不知何时出现在门槛上,正冒着白烟。证件自动翻页,一页接一页地吐出红纸,每张都盖着朱砂印,写着不同的匹配结果。
【赵二狗 x 貂蝉(AI仿生体)】
【王婆 x 高衙内(转世备案中)】
【夜巡鬼差甲 x 孟婆汤老板娘(替补名单)】
最后一张飘到半空,落款赫然是“阎罗殿婚姻登记处”,日期填的是昨天,经办人栏却空着,只有一串条形码。
陈三槐眯起眼。
他知道这玩意儿是谁装的。
第357章,冰毒纸人融化后留下的芯片,就是这种带荧光绿边的走私货。当时他还顺手记了编号,现在一看,完全对得上。
六道轮回不仅远程操控了直播,还通过张黑子的身份终端植入了批量婚书打印程序——这是要逼地府承认他们的“合法婚姻市场”。
他不能让它继续打下去。
可他还是动不了。
金雾压身,时间结界没破,唯一的活物是那匹纸马。
他冲着纸马眨了下左眼。
纸马立刻会意,腾身跃向工作证,用前蹄将证件死死按住。可证件背面突然浮现一行小字:
“已连接六道轮回云端备份,本地操作无效。”
下一秒,证件再次发热,新一张婚书弹出。
陈三槐瞳孔一缩。
纸上名字清晰无比:
“目标:陈三槐 x 孟婆汤老板娘”
“匹配进度:0.8%”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右眼又是一阵剧痛。
又一滴金泪落下,砸在香炉边缘,溅起一小片金雾。雾中隐约浮现出太爷爷抱着智能机顶盒跳广场舞的画面,背景音乐是《最炫民族风》,但歌词全被替换成“阳寿转账成功,感谢您的支持”。
他知道,那二十年阳寿,早就被当成启动资金投进了这场骗局。
纸马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
炭火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即抬起后腿,轻轻踢了踢香炉底部。
那里有个隐蔽的接口,插着一根细如发丝的银线,连着炉内服务器。
陈三槐明白了。
只要拔掉这根线,就能切断直播信号传输。
可他够不着。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婚书一张张往外冒,看着百万亡魂手持秦桧纹验证码悬浮半空,看着自己的匹配进度一点一点往上爬。
香炉屏幕突然刷新,弹出一条提示:
“观众人数突破五百万,解锁隐藏功能:强制绑定情侣头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