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柱从蘑菇云中心垂下来的时候，陈三槐正把一块烧焦的电路板从鞋里掏出来。
他没抬头，只是用指甲盖磕了磕板子边缘，听见里面还有点动静，像是谁在敲玻璃。
“还没死透。”他说。
汤映红靠着断墙，手里捏着保温桶的把手，只剩半截。她鼻子动了动，又不动了。“香味没了。”她说，“刚才那股榴莲味，突然断了，像被人掐住脖子。”
林守拙蹲在纸马残骸边，那只啃月光的纸马现在只剩三条腿，头歪在地上，眼睛空了。他拿剪刀戳了戳，纸屑掉了一地。“它最后看见的东西，不是服务器，是天。”他说，“但它看不懂。”
孙不二的手指还在键盘上悬着，屏幕黑了，但他没关机。他盯着自己映在漆面上的倒影，忽然说：“刚才那一斩，数据缆断得太干净了。不像物理切断，倒像……被批准了。”
张黑子坐在哭丧棒旁边，棒身还烫得冒烟。他伸手摸了摸耳朵，那里原本别着狗尾巴草，现在只剩个焦梗，轻轻一碰就碎成灰。
没人说话。
光柱落下来的地方，地面焦黑裂开，像干涸的河床。那枚晶片就停在裂缝中央，半透明，表面浮着阴阳鱼和二维码交错的纹路，转得不快，但看得人眼晕。
陈三槐走过去，道袍下摆扫过灰烬，补丁蹭到一块熔化的塑料，发出轻微的撕拉声。
他右眼有点胀。
通阴眼自动开了。
金篆文浮在光柱里，一行行往下淌，像是有人在天上翻书。他认得其中一个字——“元”，太爷爷机顶盒贴膜底下压着的那本《金融鬼话》扉页上，就有这个印。
他弯腰，把算盘从腰间解下来，往地上一放。
三声脆响。
冥钞从袖子里滑出一张，落在光柱底部。钞面原本空白，此刻纹路自己爬了出来，先是防伪线，再是水印头像，最后整张纸上浮出八个字：**身份认证·教父级**。
“行吧。”他说，“总算没让我写申请报告。”
他伸手，把晶片捡起来。
入手不烫，也不凉，反而像块刚晒完太阳的石头。
“等你三百年了。”他对着空气说，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然后他转身，走向功德沙漏。
沙漏歪在基站残骸旁，外壳裂了道缝，金砂卡在中间，流得极慢。他蹲下，把晶片对准底座接口，迟疑了一秒。
“要不先充个电？”林守拙在后面问。
“来不及。”陈三槐摇头，“它现在是活的，等它学会拒绝，就插不进去了。”
他咬破指尖，血滴在沙漏边缘，顺着裂缝渗进去。金砂猛地一震，像是抽搐。
“别闹。”他说，“不是抢你位置，是给你加个副手。”
沙漏安静了一瞬。
他又把晶片推进去。
接触的瞬间，沙漏发出一声闷响，像老式收音机接通电源。裂缝里的金砂开始逆流，缓缓向上爬，越聚越多，在空中凝成一片悬浮的界面。
【地府元宇宙·内测版】
**状态：已激活**
**用户同步：阳间VR设备 472 台**
**阴德账户绑定：3,819 户游魂实名注册中**
字一个个蹦出来，没动画，也没音效，就是那么平白出现，像村口公告栏贴通知。
汤映红站直了些，看着那串数字跳动。“他们能登录了？”她问。
“能。”陈三槐盯着界面，“还能扫码烧纸，刷脸领低保，顺便投诉孟婆汤太甜。”
“我那配方……”她顿了顿，“真被抄了？”
“抄了。”他点头，“但改得乱七八糟，喝一口想跳楼，估计没人敢量产。”
她松了口气，又拧眉：“那你让他们注册干嘛？地府又不是团购平台。”
“不然呢？”他反问，“等玉帝派人来搞客服？还是让轮转王天天直播答疑？”
林守拙挠了挠头，从背包里摸出一只刚折好的纸手，递过来。“要不要试试硬件接入？”他说，“我这手能当U盘使，就是寿命短点，大概……三分钟。”
陈三槐接过，把纸手插进沙漏侧面的小孔。
纸手抖了一下，手指蜷缩，然后慢慢张开。
全息界面刷新。
【系统权限分级】
**管理员：陈三槐（教父级）**
**技术协管：孙不二（待确认）**
**运营支持：汤映红（待确认）**
**硬件维护：林守拙（待确认）**
“可以啊。”孙不二凑过来，手指划过屏幕，“这架构……比永动机还邪门，居然是分布式账本，每个游魂都能查自己欠了多少纸钱。”
“当然。”陈三槐冷笑，“不然你以为我为啥天天给人修族谱？金融系统最怕黑箱，鬼也一样。”
汤映红盯着自己的名字，忽然问：“我能删差评吗？”
“不能。”他答得干脆，“但你可以回怼，用体香发情绪弹幕。”
她翻了个白眼，没再说话。
就在这时，沙漏内部传出一声轻响。
像是有人在敲门。
孙不二的笔记本突然亮了，屏幕上跳出一个弹窗，红色边框，角上有个骷髅图标。
【Siri式拘魂程序 v3.7】
检测到高危灵魂碎片（Id: Km-001）
是否执行格式化？
[是] [否]
“是他。”张黑子低声道，手摸到了哭丧棒柄，“孔门生，没死干净。”
孙不二盯着选项，手指悬在触控板上方。“建议清除。”他说，“这种数据残留会污染系统底层逻辑，搞不好哪天半夜自动重启复活仪式。”
林守拙咽了口唾沫：“可他已经碎成渣了，还能干啥？”
“能当病毒。”孙不二说，“也能当AI训练集。”
陈三槐没动。
他盯着那个“是”字，看了很久。
然后伸手，把弹窗拖到了一边。
“抹杀太便宜他。”他说。
他调出一份电子文档，标题是《阴司物流管理条例·修订草案》，翻到第十二条，光标停在空白处。
敲字：
“前犯罪实体经审判后，可保留意识残片作为公共服务Npc，参与经济修复项目，收益分成不低于五成。”
回车。
保存。
再把文档拖进弹窗下方，点击上传。
系统卡了两秒。
然后弹出新提示：
【Km-001 已登记为 Npc】
**角色名称：客户投诉专员**
**服务范围：解答元宇宙使用问题**
**薪酬结算方式：每被骂一次，发放 0.5 阴德点**
**当前余额：0.0**
“挺好。”陈三槐合上笔记本，“让他活着，天天被游客指着鼻子骂‘你这破系统谁设计的’，比下油锅有意思。”
汤映红哼了一声：“那我要给他差评，能返现吗？”
“可以。”他点头，“投诉满一百条，送限量版纸扎AJ。”
林守拙咧嘴笑了下，又赶紧收住。“那……他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记得。”陈三槐说，“所以每次登录，系统都会自动播放他当年广播的那句话——‘我要回来’。”
“然后呢？”
“然后下面弹一行字：‘您已被分配至售后服务岗，欢迎再次光临。’”
张黑子终于笑出声，靠回断墙，闭上眼。“清净了。”他说，“就是不知道那些被抽走记忆的人，能不能全找回来。”
“找不回。”陈三槐摇头，“68%已经是极限。剩下的，要么忘了自己叫啥，要么以为自己真是他拼出来的零件。”
“那就这么算了？”
“不算。”他看着沙漏，“但从今往后，谁想进元宇宙，得先签协议——允许系统抽查记忆完整性。不合格的，不让注册。”
“万一有人不想查呢？”
“那就别进来。”他说，“这里不是避难所，是账本。”
风刮过废墟，卷起几张冥钞，其中一张贴在沙漏表面，晃了两下，没掉。
孙不二忽然开口：“你有没有想过，这密钥为什么偏偏这时候下来？”
“想过。”陈三槐说，“不是因为咱们赢了，是因为咱们能把烂摊子变成规矩。”
“天庭就喜欢这样。”汤映红冷笑，“出了事不管，收拾完还得记功。”
“不一样。”林守拙摇头，“以前是罚，这次是权。他们给了钥匙，等于承认这儿归你管。”
陈三槐没接话。
他伸手，把沙漏上的冥钞揭下来，折成一个小方块，塞进鞋里。
然后他站直，看向悬浮的界面。
用户数涨到了五千。
一条新消息跳出：
【新手引导任务发布】
前往奈何桥西区，完成首次阴德充值
奖励：定制款纸扎耳机一副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千层底布鞋，脚趾露在外面，沾着灰。
“该配双新鞋了。”他说。
这时，沙漏轻轻震动了一下。
界面右下角，弹出一个不起眼的小图标。
像是谁随手画的象牙手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