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丝路启珍宝还，西陲骏骨助征鞍。
朱提霹雳开矿脉，金穴流光照玉栏。
半载砺锋初见功，群贤佐主庆时艰。
金帛酬功士气振，北望河山剑已寒。
当锦官城的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去，遥远的西南边陲，却传来了振奋人心的捷报。
永昌郡（今云南保山），这座扼守南丝路咽喉的重镇，在绥南中郎将马忠的坐镇下，正焕发着前所未有的生机。郡守府内，风尘仆仆的锦市监特派商队总管陈襄，正激动地向马忠及郡中僚属展示着此行的收获。
大堂中央，几个沉重的木箱被打开，珠光宝气瞬间倾泻而出！
一箱是未经雕琢的翡翠原石，大的如拳头，小的似鸽卵，皮壳或灰白或暗绿，但透过几处开出的“窗口”，可见内里翠色欲滴，水头饱满，在西南边陲略显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流转着令人心醉的绿意。“马将军请看！”陈襄拿起一块巴掌大小、皮壳灰白的石头，指着一处磨开的口子，“此乃老坑帕敢料！色阳正，水头足，无裂无绺！若运回锦官城，交由玉匠高手琢磨，价值千金！此等上品，此行共得大小十七块！”
另一箱则是各种珍稀药材。成捆的、散发着奇异浓香的丁香花蕾（公丁香）；颗粒饱满、色泽棕红的肉豆蔻；大块深褐色、纹理如蜂巢的沉香木；还有用油纸仔细包裹、形如鸡爪、辛辣刺鼻的胡椒（古称“昧履支”）……浓郁的药香与香料气息混合在一起，弥漫整个厅堂。“此胡椒，乃天竺（印度）商人所换，价比黄金！丁香油更是疗治金疮腹痛之良药！沉香安神，肉蔻温中，皆是中原难得之物！”陈襄如数家珍。
最引人瞩目的，是拴在府衙后院马厩里的五匹骏马！这些马匹肩高均超过四尺五寸（约1.4米），体型匀称修长，肌肉线条流畅，骨骼粗壮，鬃毛浓密。尤其一匹通体乌黑、四蹄雪白的“踏云乌骓”，神骏非凡，昂首嘶鸣间，声震屋瓦！马忠这等见惯战马的老将，此刻也忍不住上前，仔细抚摸马匹强健的颈项和光滑的皮毛，眼中精光四射：“好马！好筋骨！耐力、速度绝非我蜀中马匹可比！若以此马为种，改良我蜀军马匹，假以时日，必成一支铁骑劲旅！”
“正是！”陈襄兴奋道，“此乃身毒健马！据闻其地气候酷热，马种天生耐热耐劳，爆发力强！那身毒商人言，此等良马在其国亦属上品，换我蜀锦百匹！虽贵，然值！”
马忠捋须大笑，声若洪钟：“值！太值了！陈总管此行，功莫大焉！”他指着马厩旁堆积如山的蜀锦空箱，“持我‘保商旗’，一路可还顺畅？”
陈襄闻言，脸上露出感慨之色：“全赖马将军虎威与‘保商旗’之效！自永昌出境，经哀牢故地，入缅甸（骠国），再转道身毒。沿途夷人部落众多，以往商队过境，层层盘剥，十停货物能剩五停已是万幸。此次不同！”他从怀中取出一面三角小旗，旗面为玄色，上用金线绣着一只威猛的虎头，下绣“汉绥南中郎将马”七个篆字，旗杆顶端还系着一小簇染成红色的牦牛尾。“见此旗，如见马将军！沿途大小头人，无不肃然。遇有桀骜不驯、欲行勒索者，随行护卫之‘南中锐士’（马忠麾下精锐，多由归化夷人组成）只需亮出将军令牌与‘保商旗’，言明此乃奉大汉天子及马将军之命通行之官商，并赠予些许盐巴、铁针、彩色布帛等小物，对方大多便悻悻退去，不敢再索要‘过路钱’。唯有一次，在缅甸境内一险要山口，遭遇一伙约三百余人的强人拦路，为首者凶悍异常，声称从未听过什么‘保商旗’，定要留下半数货物！”
陈襄心有余悸地顿了顿：“护卫都尉张嶷（马忠爱将）临危不乱，一面令商队结阵自保，一面亲率五十锐士，高举‘保商旗’与将军令牌，突前与贼首交涉。言明此乃大汉官商，受马忠将军庇护，若敢劫掠，便是与大汉为敌，马将军必亲提大军，踏平其山寨！那贼首见旗帜令牌不似作伪，又见张都尉及身后锐士剽悍勇猛，装备精良（连弩在阳光下闪着寒光），且闻马将军威名，终究未敢动手，索要了十匹锦缎便放行了。若非此旗此威，此行绝难如此顺遂，获利亦难如此丰厚！”
他指着那些翡翠、香料和骏马：“此行所获，按陛下《砺锋》之策与锦市监章程，除按约赏赐商队成员及护卫将士外，余者尽数造册登记，押运回锦官城，纳入国库！初步估算，仅此一批货物，价值便远超所耗蜀锦及沿途开销数倍！”
马忠听得连连点头，豪迈之气溢于言表：“好！这‘保商旗’与‘盐铁羁縻’之策，算是立住了！陈总管辛苦，本将定当上奏朝廷，为尔等请功！南丝路，自此当为我季汉输血之命脉！”
几乎在南丝路捷报飞抵锦官城的同时，另一份来自朱提郡（今云南昭通）的密奏，也摆上了刘禅的案头。奏报者，正是此刻坐镇朱提银铜矿，督办“盐铜专营深化”的典农校尉杨仪与蒲元派出的匠作大匠杜义。
朱提郡，群山环抱。巨大的露天矿坑如同大地狰狞的伤口，深嵌在黛色的山峦之间。矿坑底部与四周山壁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如同蚁穴般的矿洞。以往，这里充斥着矿工们用简陋铁钎、石锤敲打岩石的叮当声和沉重的号子，进度缓慢，危险重重。
而此刻，在一处新开辟的、守卫极其森严的矿脉前，景象截然不同。数十名精挑细选、忠诚可靠的老矿工和匠人，在杜义的亲自指挥下，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他们并非在敲打岩石，而是在坚硬的岩壁上，用精钢长钎和重锤，小心翼翼地凿出数个深达数尺、碗口粗细的孔洞（药室）。
“填药！”杜义沉声下令，声音在相对封闭的矿谷中回荡。几名身着特制厚牛皮围裙、戴着厚布面罩的工匠，如同捧着易碎的珍宝，将数个西瓜大小、用多层油布严密包裹的“霹雳火罐”，极其谨慎地送入凿好的药室中。每个药室放置一个火罐，火罐之间用浸过火油的粗麻绳（引火索）相连。填塞火罐后，工匠们再用潮湿的黏土混合碎石，将药室开口层层夯实封死，只留下引火索的端头露在外面。
“所有人！退入避爆壕！掩住耳朵！张口！”杜义厉声高喝，同时举起一面红色令旗。矿谷内所有人员立刻如同潮水般退入预先挖好的、深达丈余的壕沟内，紧紧捂住耳朵，张大嘴巴。
杜义见众人隐蔽妥当，深吸一口气，亲自手持一支点燃的、长达数丈的特制火把（“火折子”），如同灵猿般敏捷地靠近引火索端头。火苗舔舐上浸油的麻绳！
“嗤——！”引火索瞬间被点燃，冒着青烟和白炽的火花，如同一条扭动的火蛇，急速地向岩壁深处钻去！
杜义转身疾奔，一个鱼跃扑入最近的避爆壕！
时间仿佛凝固了数息。
“轰隆——！！！”
一声沉闷得如同大地深处巨兽咆哮的巨响猛然炸开！整个矿谷剧烈地颤抖起来！众人即使躲在壕沟里掩住双耳，仍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移位，耳中嗡嗡作响，如同塞进了千百只蜜蜂！紧接着，是山崩地裂般的恐怖声响！只见那被凿出药室的坚硬岩壁，如同被无形的巨拳狠狠砸中，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巨大裂痕！无数磨盘大小的巨石，裹挟着漫天烟尘和碎石，如同暴雨般轰然崩塌、滚落！烟尘冲天而起，遮天蔽日，许久才缓缓散去。
待烟尘稍落，众人从壕沟中探出头，无不倒吸一口凉气！眼前那片原本需要数百矿工日夜敲打月余才能啃下的坚硬矿脉岩壁，竟被硬生生炸塌了一大片！断面嶙峋，露出里面闪烁着诱人金属光泽的矿脉（含银铜矿石）！崩落的碎石大小均匀，极易搬运和后续破碎淘洗。
“成了！又成了！”杜义灰头土脸地从壕沟里爬出来，望着眼前的景象，激动得胡须都在颤抖，对负责记录的属吏吼道，“快记下！本次爆破，使用‘守城霹雳火罐’四枚，炸开含矿岩壁纵深一丈八尺，宽三丈有余！崩落矿石约一千五百斛！若按旧法凿采，需精壮矿工五十人，耗时至少二十五日！今仅半日之功！效率提升……远超四成！”
属吏飞快地在竹简上记录，手因激动而微微发抖。
杨仪站在稍远的高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脸上惯常的精明算计被深深的震撼取代，喃喃道：“天工利器……竟至于斯！难怪陛下与丞相如此重视！”他转向杜义，“杜大匠，立刻组织人手清理碎石，按新法淘洗冶炼！所得银铜，严密封存，按《砺锋》之策，白银直输少府‘砺锋库’，铜锭速送将作监与铸钱监！此乃国之命脉，不容丝毫闪失！爆破之法，更要慎之又慎！今日参与之人，严令封口！泄密者，立斩！”
“属下明白！”杜义肃然领命。看着矿工们如同蚂蚁般涌向那片被炸开的、裸露着财富的岩壁，他知道，朱提的矿脉，将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转化为支撑季汉砺锋的铜筋铁骨。
景耀二年，仲春二月。
宣室殿内，少府令与大司农联袂呈上的奏报，让殿中弥漫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振奋气息。蒋琬、费祎、董允、杨仪、蒲元、李常等重臣肃立阶下，脸上皆带着或多或少的喜色。
刘禅端坐御案之后，手中翻阅着那份厚厚的、记录着《砺锋十策》第一阶段（自景耀元年七月推行，至今半年时间）成果汇总的简册。他瘦削的脸上依旧沉静，唯有眼底深处跳跃着锐利的光芒。
“好！甚好！”刘禅放下简册，声音中带着一丝难得的激赏，“诸卿戮力同心，不负朕望！《砺锋》初成，成效斐然！”
他目光扫过阶下众臣，声音沉稳有力，逐条点出：
“通商富国：锦市监立威，蜀锦期货锁利，岁盈已超百万匹绢之值！南丝路重启，首批官商归来，获利数倍，翡翠、战马、香料、药材充盈府库！朱提银矿，得霹雳火罐之助，银年产量已逾四千斤（汉斤）！铜料产出倍增！此三者，年入折算，已补去岁国库亏空之泰半！”
“利器天工：守城霹雳火罐破甲之威已成，配发赤崖、白水等要塞，造册登记，专人使用；元戎弩升级三千具，虎步营列装完毕；冷锻板甲试制成功，首三十副列装，铁卫营'开始遴选组建；雕版速印公文农书过万，驿道通达，政令下行提速三倍！”
“靖边三略：汉中火沟雷区、纵深堡垒群初具规模；南中孟获部稳定，提供山地锐士三千；吴蜀情报署运转，误判率低于一成！”
“吏治三核、法典安民、屯田养锐、医养天年、育才三途……诸策推行，虽遇波折（刘禅目光扫过费祎，后者微微垂首），然根基已固，成效初显！吏治渐清，冤狱减少，屯田新垦万亩，惠民药局惠及蓉城，实务科考章程已备，太医署广纳贤才！”
刘禅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此半载之功，《砺锋十策》所定十年之目标，已完成……六分之一强！” 六分之一！这冰冷的数字背后，是无数个日夜的呕心沥血，是锦官城外的汗水与米仓山中的炉火，是南丝路上的跋涉与朱提矿坑的轰鸣，更是相父在汉中带病支撑的日日夜夜！
“此皆诸卿与万千军民，同心戮力之功！”刘禅离座起身，走到阶前，目光一一扫过这些肱股之臣疲惫却闪烁着光芒的脸庞，“蒋卿统筹全局，宵衣旰食，当为首功！赐金百斤，帛千匹！”
“费卿掌通商，智计百出，虽遇险阻，终开新局！赐金八十斤，帛八百匹！”
“董卿持法刚直，监察有力，惠民药局深得民心！赐金七十斤，帛七百匹！”
“杨卿督矿屯田，精于算计，朱提爆破，功在社稷！赐关内侯爵，食邑三百户！”
“蒲元大匠，巧夺天工，霹雳元戎，国之干城！擢将作大匠，秩千石，赐‘工圣’金匾，世代承袭！”
“李常医令，殚精竭虑，保军安民，杏林之功！赐金五十斤，帛五百匹！《征南瘴疠方》成书之日，另有重赏！”
赏赐之名与丰厚程度，远超常规，令众臣动容。这不仅是物质的奖励，更是对他们所付出心血与承担风险的最高认可。
“其余有功吏员、匠师、将士，由诸卿据实拟定名单，论功行赏，勿使遗漏！”刘禅大手一挥，尽显帝王气度，“所耗赏赐钱帛，皆由此次锦市监、南丝路、朱提矿之盈余支取！《砺锋》之利，当先惠及砺锋之人！”
“臣等谢陛下隆恩！必再接再厉，以报陛下！”众臣齐声拜谢，声震殿宇，人人脸上洋溢着激动与豪情。
刘禅走回御案，提起朱笔，在一份早已备好的拨款诏书上，郑重写下数额，加盖玺印。
“将此诏，及内库所拨之额外慰军金直百钱五万，以八百里加急，速送汉中大营，交予丞相！”他将诏书递给侍立一旁的向宠，“告诉相父，此乃《砺锋》初成之利，亦是锦官城军民之心意！请相父务必善加调养，保重贵体！之前约定，朕在锦官城，静待相父凯旋！”
向宠肃然领命，双手捧过那沉甸甸的诏书与象征着后方支持的巨额钱款，如同捧着整个季汉的希望，大步流星地走出宣室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