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德全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番话字字珠玑,句句见血,哪里像是从一个九岁孩童口中说出?
分明是老谋深算的政客手段!
田契归谁,租子归谁,法度规矩!
寥寥数语,便将他们精心编织的如意算盘彻底掀翻!
旁边几位族老面面相觑,如坐针毡。
族老们原本盘算得极好,林根向来软弱可欺,只需搬出宗族大义的名头,再许些虚无缥缈的美名,这五十亩肥田便能轻松到手。
哪曾想,真正的硬茬竟是这个一直静默不语的小秀才!
林根仍愣在原地,尚未完全反应过来,只觉气氛诡异。
而他身旁的李氏,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快意!
她凝视着自己儿子挺直的身影,只觉得方才受的闷气,在这一刻尽数舒展开来。
好儿子!
说得好!
林德全毕竟做了多年族长,老脸抽搐几下后,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昭儿啊……你这话说得……
族田自然是族里的,我们只是想借你的功名,为族学省下开销,让更多族中子弟有书读……
这可是天大的善事啊。”
他试图将话题重新拉回道德高地。
林昭依旧恭敬如初,微微躬身,声音清朗。
“族长所言极是。林昭也愿为族学尽心。只是朝廷法度大于天,田契上写谁的名字,这田便是谁的私产。
若将族田挂在林昭名下,这便成了林昭的田。”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既是我的田,收上来的租子,自然也该由我来处置。
我承诺,每年将收成的六成捐给族学,剩下四成用于田地维护和家中开销。
不知族长与各位族老,意下如何?”
六成!
听到这个数字,几个族老眼神一闪,下意识开始盘算。
以往族田的收成,刨去官府赋税,再被胥吏们层层盘剥,最后能落到族学手里的,也就五成左右。
如果挂靠在林昭名下,完全免税,他们能实打实拿到六成,确实比以前要多!
只是……只是这心理上,实在难以接受!
凭什么要被一个九岁的娃娃拿捏住命脉?
这田给了他,以后就是他说了算!今天给六成,明天会不会就变成五成、四成?
主动权完全丧失了!
林德全的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他看出来了,这小子根本不是在商量,而是在下最后通牒!
要么接受他的条件,把五十亩田的里子面子全给他,换一个六成的承诺。
要么这事一拍两散,继续去应付官府的苛捐杂税!
欺人太甚!
族老林德贵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啪的一声重重拍在桌案上,茶碗都跳了起来,他涨红着脸低声咆哮。
“林昭!你不要忘了,你是林氏的子孙!
你身上流着林家的血!为宗族做点贡献,难道还要讲条件吗?!”
林昭闻言,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微微一笑。
“这位族公说得是。正因为林昭是林氏子孙,才更要按规矩办事。
若今日之事开了坏头,田契与收益归属不清,日后族中再出一位秀才、举人,又该如何?
岂不是要乱了套?”
他顿了顿:“将族田交给我,我来经营,我来承担风险,我再将收益的大头捐给族学。
这既合了朝廷法度,又全了宗族情分,更是为后人立下了规矩。
林昭实在想不出,还有比这更两全其美的办法了。”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滴水不漏,直接把那发难的族老噎得满脸通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大厅里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德全等人脸色变幻不定,心中天人交战。
答应,心有不甘,感觉被一个小辈踩在了头上。
不答应,那实打实的税银就得自己掏,白花花的银子谁不心疼?
就在这僵持不下,气氛微妙到极点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清亮悠长的通报,打破了这满屋的尴尬。
“青山镇黄家族长,黄景明老爷,前来道贺——!”
这一声如同巨石砸入平静的池塘。
黄家?
还是黄家族长亲自来了?!
林德全等人浑身一震,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脸上写满震惊。
黄景明来了!
这个名字,在青山镇就是分量的代名词。
林德全等人刚才还端着的族长和族老架子,瞬间矮了半截。
他们顾不上再跟林昭掰扯,连忙整理衣冠,快步迎了出去,脸上堆满恭敬的笑容。
“黄族长!您怎么亲自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只见一个身穿暗青色锦袍,精神矍铄的老者,在一群家仆的簇拥下,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
黄景明淡然扫视着满脸堆笑的林德全等人,只是微微颔首,那份疏离客套一览无余。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林昭身上,那份威严瞬间化为慈爱和欣赏。
“昭儿你小小年纪,便摘得荆州案首,真给你爹娘长脸,也给咱们黄家争光!好孩子!”
这番亲疏远近,高下立判。
林德全等人的笑容僵在脸上,站在一旁,插不上话,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得像几根木桩子。
黄景明看了一眼堂上微妙的气氛,又瞥了瞥那几个局促不安的林氏族老,心中已然猜到了七八分。
他不动声色地对身后的管家使了个眼色。
管家立刻会意,上前一步,将一份烫金的礼单和几张契书,恭恭敬敬地递到林根面前。
“林根老爷,这是我家老爷给您和少爷的贺礼。贺喜少爷高中院试案首,光耀门楣!”
黄景明哈哈一笑,声音洪亮:“也没什么好东西。
就是镇上新盘下的三间铺面,还有城外百亩上好的水田,给昭儿以后读书用,算是一点心意。”
三间铺面,百亩水田……
这番话如惊雷炸响,整个大厅瞬间鸦雀无声,连针落地都能听见。
林德全和几位林氏族老,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们直勾勾地盯着林根手上那几张薄薄的纸,那不是纸,那是能压垮人脊梁的金山银山!
他们刚才为了区区五十亩族田的归属,在这里争得面红耳赤,算计来算计去。
结果人家舅公一出手,就是百亩上田,外加三间镇上的旺铺!
这是何等的手笔!何等的气魄!
一股巨大的羞惭感如潮水般将林德全等人淹没。
他们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抽了几个耳光。
格局,眼界,实力……全方位的碾压!
再待下去,就是自取其辱了。
林德全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对着黄景明和林根拱了拱手,声音干涩。
“黄族长……林根,族里还有些事,我们……我们就先告辞了。”
说罢,他带着一群族老,几乎是逃也似的,灰溜溜地离开了林家大宅。
看着他们狼狈的背影,李氏只觉得无比畅快。
待外人尽数退去,黄景明脸上的笑容才缓缓收敛,神色变得严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