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轻推县衙后院的小门,魏源正独自在花园中踱步,手中那封早已写就的书信在夕阳下泛着微光。
“老师。”林昭快步上前行礼。
魏源回身,凝视着这个即将踏上千里征途的小弟子,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六岁的孩童,却已经要踏上千里求学路,更要紧的是,他要去的地方并不是什么世外桃源。
“坐下吧。”魏源指了指石桌边的圆凳。
师生二人相对而坐,深秋的斜阳透过枯黄的梧桐叶片,在石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昭儿,你可知白鹿书院究竟是个什么地方?”魏源缓缓开口。
林昭摇头:“还请老师教诲。”
“天下读书人都视白鹿书院为圣地,却不知那里表面书声朗朗,暗地里刀光剑影。”魏源声音低沉,“那些温文尔雅的公子哥儿,个个都是不见血的刽子手。”
林昭心中一动,面上却保持着稚童的好奇:“老师,您是说书院里也有坏人?”
“坏人?”魏源苦笑,“昭儿,那里聚集的了天下多数最顶尖的头脑,最显赫的出身,以及最深的心机。”
“他们这些人不会明着欺负人,而是会用你想象不到的方式,让他人心甘情愿地成为棋子。”
魏源起身,背手而立:“白鹿书院名为学府,实则是各路势力角逐的战场。皇室、世家、寒门,所有人都在那里培养自己的接班人。表面上是学问之争,实则是权势之斗。”
林昭眨了眨眼,小声问道:“老师,那我......还要去吗?”
“必须去!”魏源回头,目光如炬,“正因为凶险,所以你更不能逃避。躲在这小县城里永远只能是井底之蛙。”
他重新坐下,神情严肃:“记住,到了那里,连喝茶都要小心。那些世家公子表面与你推杯换盏,实则在试探你的底细。一个不慎,你的老底就被摸了个透。”
林昭用力点头。
魏源取过桌上的信件,“我有位故友在那里任教,姓竹。此人古怪孤僻,不善交际,但却是个真正的君子。”
他将信递给林昭:“到了书院,若有机会去见他报上我的名号。关键时刻,他或许能护你周全。”
林昭接过书信,心中一动。
老师的人脉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广,不过,能和老师引为知己,不知这位竹先生会是怎样的人物?
“记住,”魏源郑重叮嘱,“在白鹿书院,学问深浅并非关键,关键是要学会识人,学会自保。”
“学生谨记。”林昭将书信贴身收好。
魏源忽然伸手,轻抚林昭的头顶:“昭儿,你心思远超同龄人,这既是天赋,也是负担。我担心你在那个地方,会彻底失去孩子该有的天真。”
这句话让林昭心头一暖。
老师虽然严厉,但那份真挚的关爱却是毫不掩饰的。
“老师放心,”林昭抬头,眼中有着超越年龄的坚定。
“学生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好。”魏源欣然点头,“那为师就等你学成归来的那一天。”
师生二人又谈了许久,直到日头渐高,林昭方才起身告别。
踏出县衙,林昭回望一眼,心中五味杂陈。
魏源的栽培之恩,此生此世都不敢忘却。
这次白鹿书院之行,不仅是避祸,更是为了获得足够的实力,来庇护所有对自己好的人。
既然要在这吃人的世道里生存,那就必须学会抱大腿,学会投靠。
这位竹先生,但愿真如老师所说,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想到这里,林昭收拾心情,赶紧坐车向黄府而去。
黄家是他目前最大的依靠,此去白鹿书院,全靠黄家的鼎力相助。
刚踏进黄府大门,就见表兄黄文轩早已等候多时。
“表弟,你总算来了!祖父和德茂叔在堂屋等着呢。”黄文轩热情地拉住林昭,引着他穿过前院,直奔内堂。
二人刚进堂屋,黄景明的贴身管家便迎了上来,对黄德茂和林昭恭敬一礼:“老爷请德茂老爷和林公子移步书房。”
这话偏偏没有提到黄文轩。
黄文轩脸上的热情瞬间凝固,心中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福伯,祖父…没叫我吗?”
管家低头不语,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昭与黄德茂对视一眼,跟着管家向书房走去。
堂屋里,只剩黄文轩一人,他在原地坐立不安,心中七上八下。
书房内,黄景明已经展开一幅精工绘制的路线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驿站、关卡、险地。
“德茂,”黄景明手指点在图上,“这一路要经过三州六府,每一处红圈标记的地方,都不能过夜。”
黄德茂凑近细看,红圈足有二十多个,每一处都写着“匪患频发”四个小字。
“叔父考虑周全。”黄德茂抱拳,“侄儿定保两位公子平安。”
“光有武功还不够。”黄景明从袖中抽出一叠公文,“这是沿途的路引和国子监旁听证明。记住,对外只能说是花重金捐的监生资格。”
林昭在旁静听,心中暗赞老爷子的深谋远虑。
“还有这个。”黄景明又递过一封信,“河州知府卢大人年轻时与我有旧,若遇急难,或可持此信求助。”
黄德茂郑重收好所有信件:“侄儿明白。”
黄景明这才转向林昭,眼神温和了几分:“昭儿,过来。”
林昭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行礼:“舅公。”
“文轩那孩子心思单纯,容易冲动。”黄景明压低声音,“到了书院的用度开销,你来掌管。”
说着,他悄悄塞给林昭一张银票。
林昭低头一看,差点失声惊呼。五百两!
“舅公,这太贵重了…”林昭想要推辞。
“收下。”黄景明摆手,“你比文轩稳重,银子放在你那里我放心。”
他神情严肃起来:“昭儿,文轩是我黄家长子嫡孙,你也是黄家的希望。你们谁出了差错,我这把老骨头都撑不住。所以,什么时候都要以保命为先,明白吗?”
林昭郑重收好银票,深深一拜:“舅公恩德,昭儿永生不忘。”
黄德茂在旁看得心头震动。老爷子这是把整个黄家的未来,都押在这两个孩子身上了。
“德茂,你也要记住。”黄景明转向堂侄,“这一趟不是游山玩水,是在为黄家的百年基业下注。成了,黄家从此飞黄腾达。败了…”
他没有说完,但那个“败了”后面隐含的后果,三人都心知肚明。
黄德茂挺胸抬头:“叔父放心,德茂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护两位公子周全。”
“好。”黄景明满意颔首,“三日后启程,记住,一路低调,切莫张扬。”
三人走出书房时,黄文轩立刻凑了过来:“祖父,你们刚才商议什么?”
“没什么要紧事,就是叮嘱路上小心。”黄景明淡然道,“你去收拾行李,东西别带太多。”
黄文轩虽然满心疑惑,却不敢多问,只能乖乖去准备行装。
夜深人静,林昭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月光从窗棂洒进来,在床榻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他摸了摸贴身的银票,心情五味杂陈。
五百两银子,够普通人家十年花销,就这么交给了他一个六岁的孩子。
这份信任,重于泰山。
林昭暗暗发誓,黄家的恩情,他林昭切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