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沉思片刻,脑海中快速权衡利弊。
“既然周文正已先入为主,那么府试之上,学生必须表现得……平庸一些。”
“平庸?”
“不是真正的平庸。”林昭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而是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符合世人想象的正常神童。”
“怎么说?”魏源来了兴趣。
“县试的文章,是屠龙之术,太过惊世骇俗。府试的文章,则应是锦上添花。要展现才华,但不能越过那条线。让人觉得,我林昭确实聪慧,但仍在情理之中。如此,既能保住秀才的功名,又不会引来过多的审视与敌意。”
魏源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好,很好。看来今天的课,你真的听进去了。”
林昭犹豫了一下。“老师,学生……还有一件事,关于那封匿名信。”
魏源冷笑一声。“你想问是谁写的?黄天佑。”
这个答案,在林昭的意料之中。
“学生不觉得惊讶,只是觉得他……不够聪明。”
“哦?”魏源来了兴趣,“你倒是说说,他哪里不聪明?”
“其一,他自以为借刀杀人,实则自己才是那把刀,被陈思明利用而不自知。”
“其二,他以为匿名信能将我打入深渊,却反而成了恩师您注意到学生的契机。”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林昭的目光平静而深邃,“他不该对一个……记忆力很好的人,做出这种事。”
“你想如何?”魏源眯起眼睛。
“暂时不如何。”林昭摇头。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此刻动手,只会暴露自己。待时机成熟……”
他没有说完,但魏源已经懂了。
“好,很好。”魏源站起身,走到林昭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果然是个可造之材。但记住,复仇不是目的,活下去才是。只有活着,才能看到敌人的下场。”
“学生明白。”
魏源话锋一转。“不过,在你蛰伏的这三年里,为师会给你安排一些……特殊的课程。”
“什么课程?”
“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黑暗,究竟是什么样子。”魏源从书架深处,取出一个上了锁的黑漆木匣。
“这里面,是为师这些年收集的一些……证据。关于那些暴病而亡、意外身故的天才们,真正的死因。”
他将木匣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魏源的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从明天开始,你就不要再出现在人前了。”
“到时我会对外宣布,你因为县试劳累过度,病倒了,需要静养。”
林昭心中一动,立刻领会了这步棋的深意。
以退为进。
一场恰到好处的病,既能为他接下来的府试留出足够的转圜余地,又能将他从越城各方势力的注视下暂时摘离。
神童的光环太过耀眼,也太过脆弱,暂时的沉寂是最好的保护色。
“黄家那边……”林昭思虑道。
他毕竟寄居于黄家别院,此事绕不开黄家的配合。
“黄景明是个聪明人。”魏源的语气不带丝毫波澜。
“他知道该怎么做。一个有县令做靠山的病弱神童,比一个四处招摇的健康案首,对黄家而言价值更大。”
林昭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对商人来说,他需要的是县令弟子这个身份所带来的无形资产。
只要这层关系在,他就会全力配合。
“还有一件事,”魏源转过身,目光重新变得锐利。
“府试期间,你要小心陈子昂。”
林昭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心胸狭隘,又自视甚高。此次县试被你压过一头,已然视为奇耻大辱。明面上他不敢做什么,但科场之中,使些阴损手段,防不胜防。”
林昭想起了鹿鸣宴上,陈子昂那双藏在恭贺言语背后的眼睛,阴冷如毒蛇。
“学生明白。”他平静地回应。
“明白就好。”魏源似乎对他的镇定颇为满意。
“那么,谈谈你接下来三年的课业。”
他从书架上取下几部厚重的典籍,每一本都透着古朴的墨香。
“《资治通鉴》、《贞观政要》、《大学衍义》。”魏源将书册一一放在案上。
“这三年,你要将这些书,一字一句全部读透,并且写下你的心得。”
林昭的目光落在书封上,心中涌起的不是压力,而是一种久违的渴望。
这些凝结了无数人智慧的屠龙之术,才是他真正要学习的东西。
“此外,兵法、算学、水利、舆图之学,皆要涉猎。一个真正的经世之才,眼界绝不能只局限于八股文章。”
“恩师,”林昭看着眼前的书山,有些不解。
“这些书,似乎并非科举正途。”
“科举是术,是敲门砖。”魏源冷哼一声。
“但若只懂术,不懂道,就算身居高位,也不过是个更精致的裱糊匠罢了。为师要你学的,是如何执掌权柄,如何造福苍生,而非如何取悦考官。”
林昭心中凛然,躬身受教。
“你既已高中案首,理应回乡向父母报喜,让他们安心。”魏源的语气缓和了许多。
“我给你三日假期。”
他解下腰间一枚温润的玉印,递给林昭。
“这是我的私印,持此印,如我亲至。若有人敢为难你,便是与我魏源为敌。”
林昭双手接过,那玉印触手温润,沉甸甸的,不止是分量,更是那份庇护的重量。
他下意识地催动鉴微,一股异样的感觉瞬间传来。
这玉印……并非凡品。
魏源并未察觉他的异样,继续说道:“我已安排好马车与两名护卫,送你回青山镇。这既是体面,也是保护。”
这份周全的安排,让林昭心中划过一丝暖流。
“多谢恩师。”他将私印小心地贴身收好。
“去吧,三天后记得回来。”
“到时候,我们再谈卷宗的事。”
“弟子告退。”
林昭对着魏源深深一揖,转身离开了书房。
走出县衙,门外果然停着一辆青篷马车。
车身漆得锃亮,车帘是上好的丝绸。
车前站着两个精干的护卫,腰悬长刀,目光警惕。
看到林昭出来,两人恭敬地行礼。
“见过林公子。”
“有劳二位了。”
林昭点了点头,登上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