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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州城外的长围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孙儒站在临时搭建的望楼之上,手中马鞭轻敲栏杆,目光扫过那道绵延十里的土墙,这是他花了三日时间,用七万人马夯筑而成的杰作。

土墙高达两丈,顶宽丈余,每隔百步便有一座箭楼,楼内弓箭手正警惕地盯着远方,墙下的壕沟里插满了削尖的木桩,泛着森然寒气。

“将军,斥候回报,李烨的援军已过项城,距此不足五十里。” 亲卫单膝跪地,呈上探报。

孙儒接过探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早已在陈州外围撒下了天罗地网,三十里外的官道两侧,密布着伪装成流民的斥候,只要李烨的军队一动,他便能第一时间知晓。

“刘建锋!”

他的声音穿透晚风。

高岗下的刘建锋催马上前,甲胄上的铜钉在火把下跳着火星。他抱拳时,手臂上的肌肉贲张如铁:“末将在!”

孙儒的令旗指向南方沼泽:“带三万弟兄守南侧,芦苇丛里埋尖桩,陷坑里插毒刺,弓箭手藏在暗处。李烨若来,必从这里过,等他的人踏进沼泽,就把箭雨往死里灌!”

刘建锋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黄牙:“将军放心,末将定让李烨的人有来无回!”

转身时,他对亲兵低吼:“传下去,今夜谁也别睡!把沼泽翻个底朝天,尖桩要埋得深,毒刺上抹粪水,让掉进去的人烂得连骨头都剩不下!”

孙儒又看向另一侧的张志。

“张志!”

“末将在!”张志的声音带着沙哑,他勒住马缰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如绳。

“带本部一万五千人守北侧丘陵。”孙儒的目光扫过陡峭的山梁,“那里石头多,不好走,你只需依山扎营,用滚石擂石堵着通道,别让联军轻易过去。记住,稳住就行,不必求胜。”

张志眉头微蹙,刚要开口,却被孙儒打断:“怎么?有疑虑?”

“末将不敢。”张志低头抱拳,心里却泛着嘀咕。

北侧丘陵虽险,可一万五千人守那么长的防线,实在有些吃力。但他不敢违令,转身时对身后的士兵道:“都打起精神!把滚石堆到崖边,擂石捆上引火物,听到动静就往下砸!”

孙儒看着两人的部队如两条黑蛇钻进夜色,高岗下的亲兵递上一碗酒。

他仰头饮尽,酒液顺着胡须滴在甲胄上:“李烨啊李烨,你以为击败了乐彦祯和卢瑭,就可无敌于天下?今夜就让你尝尝,什么叫自投罗网。”

李烨的援军一路冲破蔡州军的小股阻击,抵达陈州城外五里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

望着那道几乎要将陈州合围的长围,连最勇猛的赵猛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长围之后,蔡州军的营帐连绵不绝,篝火如繁星般点缀其间,隐约可见巡逻的骑兵往来穿梭,甲胄碰撞声在夜风中传出老远。

“孙儒这是铁了心要困死陈州啊。” 朱瑾勒住马缰,青袍下的伤口因紧张而隐隐作痛。

他看着南侧沼泽方向,那里的篝火稀疏,似乎防守空虚,不由得提议:“李节帅,南侧看似薄弱,不如让我带泰宁军打先锋,撕开一道口子!”

李烨却摇了摇头,他仔细观察着长围的各处防御。

南侧沼泽边缘的芦苇丛中,隐约有寒光一闪而逝。

“孙儒是沙场老将,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李烨放下望远镜,对众将道,“他故意让南侧显得薄弱,就是想引我们进入沼泽,再用骑兵封锁退路。”

“那我们该怎么办?” 李唐宾急道,他的宣武军早已摩拳擦掌。

李烨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他想让我们走南侧,我们偏要反其道而行。但也不能让他看出破绽。”

他转向朱瑾:“朱将军,你带两千泰宁军,明日拂晓佯攻南侧,多举火把,多擂战鼓,务必让孙儒相信你是主力。”

接着,他又对赵猛和葛从周道:“赵猛,你率陷阵都和宣武军,随我从北侧丘陵隐蔽推进,那里虽有防御,但我料定孙儒不会投入太多兵力。葛从周,你带锐士都和刘知俊的感化军,从东侧密林迂回,待南侧打响,我们三路齐发,打他个措手不及。”

三更时分,南侧沼泽突然火光冲天。

朱瑾让士兵们将芦苇扎成的假人绑在马背上,每个假人都举着点燃的火把,驱赶着马匹在沼泽边缘奔驰。

火光在芦苇丛中晃动,望去竟像有数万大军正在集结,鼓号声、呐喊声此起彼伏,震得沼泽里的水鸟都惊飞起来。

孙儒在望楼之上看得真切,不禁放声大笑:“李烨果然中计了!传令刘建锋,死死守住南侧,等李烨的主力陷入沼泽,我就率军合围,一举歼灭!”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南侧沼泽炸响震天的鼓声。

朱瑾的泰宁军举着大旗,在沼泽北岸列成黑压压的方阵,火把如星海般铺开,照亮了青甲上的血污。

“杀!”朱瑾的嘶吼撕破夜空,他的左臂缠着渗血的布条,剑直指南岸,“拿下陈州,回家娶媳妇!”

南岸的刘建锋在箭楼里看得真切,冷笑一声啐了口唾沫:“果然来了。传令下去,放他们到沼泽中央再动手!”

泰宁军的士兵踩着简陋的木筏冲向对岸,木筏在泥泞中“咯吱”作响,像随时会散架。

最前排的士兵刚到沼泽中央,脚下突然一空,数十个陷坑同时塌陷,尖桩从坑底猛地刺出,惨叫声瞬间刺破夜空。

“放箭!”刘建锋的吼声落下,芦苇丛中突然站起成片的弓箭手,箭雨如黑蝗般掠过水面,泰宁军的木筏一个个翻倒,士兵们在泥沼中挣扎,很快被箭羽钉成刺猬。

“将军!退吧!”亲卫抓住朱瑾的马缰。

朱瑾猛地甩开亲卫,断剑劈断一支射来的冷箭:“退个屁!没看到信号,谁也不准退!”

此刻多撑一刻,北侧的李烨就多一分胜算。

他从腰间扯下号角,用尽全身力气吹响,苍凉的号声在沼泽上空回荡,像是在给死去的弟兄送行。

就在此时,北侧丘陵突然爆发出震耳的喊杀。

李烨亲率陷阵都与宣武军,借着崖壁的阴影悄悄摸至长围下,赵猛的玄甲骑兵如蓄势的惊雷,突然冲出。

“破阵!”赵猛的铁槊撕裂晨雾,槊尖挑着蔡州兵的尸体,硬生生撞向土墙。

“不好!”张志在箭楼里惊出一身冷汗,他没想到李烨真敢攻北侧。“滚石!快放滚石!”

崖边的蔡州兵慌忙推下巨石,可陷阵都的骑兵速度太快,巨石尚未落地,玄甲已撞至墙下。

赵猛的铁槊如毒龙出洞,“哐当”一声砸在土墙顶端,夯土簌簌落下,竟被砸出个缺口。

“跟我上!”赵猛翻身跃上土墙,槊尖横扫,三名蔡州兵瞬间被劈成两半。

李唐宾与庞师古的宣武军紧随其后,斧钺翻飞间,将土墙拆出三丈宽的缺口。

张志亲自提刀冲上,他的长刀劈向赵猛后心,却被对方回身一槊挡开,震得虎口开裂。

“拦住他们!”张志嘶吼着,可他的士兵早已被陷阵都的凶性吓破胆,有的转身就跑,有的跪地求饶。

激战至辰时,北侧长围终于被撕开一道血口。

李烨让人点起烽火,火光照亮数里。

南侧的朱瑾看到火光,不禁放声大笑,笑声中带着血沫:“弟兄们!李节帅得手了!跟我冲!”

他调转马头,率泰宁军残部绕开沼泽,沿着长围的缝隙猛冲。

刘建锋这才知中计,慌忙调兵回援,可泰宁军像疯了般死缠烂打,硬是拖着他们无法前进一步。

当朱瑾的青旗与李烨的玄甲在长围内侧会合,两人的甲胄上都已挂满血污。

朱瑾抹了把脸,血水滴进眼里,却笑得灿烂:“李节帅,这下咱们可算耍了蔡州军一把!”

陈州城门缓缓打开,赵犨正站在吊桥边。

听到城外传来熟悉的“李”字旗号,这位鬓发斑白的老刺史突然浑身一颤,浑浊的眼睛里涌出泪水。

“是援军……是援军来了!”

他身后的士兵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有人扔掉兵器跪倒在地,对着城外磕头,仿佛在感谢老天爷。

李烨的玄甲骑兵率先冲过吊桥,赵犨踉跄着迎上去,刚要下跪,就被李烨一把扶住。

“赵刺史,使不得。”李烨的声音带着征战后的沙哑,却温和有力。

赵犨握住李烨的手,这双手粗糙得像老树皮,掌心的老茧磨得李烨的甲胄沙沙作响。

“李将军……”他张了张嘴,突然老泪纵横,“老朽守了陈州十年,黄巢十万大军没吓住我,可孙儒的长围合拢时,我真以为……真以为这城要完了啊!”

他指着城墙上的箭痕:“你看那些坑洼,是蔡州军的擂石砸的;城根下的血迹,是咱们的儿郎用命换来的。可你来了,带着人从孙儒的眼皮子底下杀进来,这等胆识,这等智谋……老朽佩服!”

李烨跟着赵犨走进城内,街道两旁的百姓早已站满,他们捧着水碗、揣着干粮,眼神里的惶恐渐渐被敬畏取代。

有个瞎眼的老婆婆摸索着递来块麦饼,饼上还留着牙印:“将军,趁热吃。”

李烨接过麦饼,让亲卫回赠两斤粟米,老婆婆摸索着粟米,突然哭了:“老天爷保佑……总算有人来救咱们了。”

赵犨看着这一幕,对李烨道:“将军有所不知,陈州百姓早就怕了,可没人敢逃,大家都信我赵犨能守住城。如今你来了,他们才敢真正松口气。”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不瞒将军说,昨夜我已备好毒药,若是城破,就带着家小赴死。可你来了,你让我觉得,这城能守住,这乱世……或许还有盼头。”

到了府衙,赵犨非要请李烨上座,亲自斟酒:“将军请看,这是陈州的粮仓账册,足够三万人吃半年;城上还有七千兵马,虽不算精锐,却个个肯拼命。只要将军不嫌弃,老朽愿听凭调遣!”

李烨看着账册上工整的字迹,又看了看赵犨鬓角的白发,心中明白,这座城能在乱世中屹立不倒,靠的不仅是坚固的城墙,更是这样一位把百姓放在心上的老刺史。

“赵刺史言重了,”李烨举杯,“陈某愿与刺史共守陈州,护这方百姓周全!”

赵犨望着李烨年轻却坚毅的脸,觉得眼眶发热。

他守了一辈子城,见过太多藩镇将领,却从未有谁像李烨这样,既有破阵的勇,又有怜民的仁。

他默默举杯,将酒一饮而尽,这杯酒,敬援军,敬新生,更敬眼前这位能让他生出亲近感的年轻节度使。

陈州的晨光刚透进窗棂,许州的府衙里已弥漫着血腥气。

秦宗权穿着件绣金龙的锦袍,袍角拖在地上,沾着未干的血渍。

他坐在本该属于鹿宴弘的太师椅上,指尖敲着案几,看着阶下瑟瑟发抖的鹿宴弘。

“陛下……臣不知陛下驾临,罪该万死!”鹿宴弘趴在地上,头磕得像捣蒜,他的官帽掉在一旁,露出的头发已花白。

自秦宗权在蔡州自称帝,他便一直以陛下相称,可此刻这声称呼里,全是恐惧。

秦宗权冷笑一声,从案上拿起一把匕首。

“罪该万死?”他把玩着匕首,“朕听说,你最近和淮南的杨行密走得很近?还偷偷运了不少粮草去庐州?”

鹿宴弘的身子抖得像筛糠:“陛下明鉴!那是误会!臣只是……只是和杨行密做些生意……”

“生意?”秦宗权猛地将匕首掷在鹿宴弘面前,刀刃擦着他的鼻尖扎进地里,“用朕许州的粮草,跟朕的仇敌做生意?鹿宴弘,你当朕是瞎的?”

鹿宴弘“噗通”一声瘫在地上,裤裆湿了一片:“陛下饶命!臣再也不敢了!臣愿将所有家产献给陛下……”

秦宗权缓缓起身,锦袍上的金龙在晨光下泛着妖异的光。

他走到鹿宴弘面前,突然抬脚,狠狠踩在对方的脸上:“你的家产?许州的一草一木,都是朕的!你这条命,也早就该是朕的!”

他拔出腰间的弯刀,刀光闪过,鹿宴弘的头颅滚落在地,眼睛还圆睁着,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

秦宗权用鹿宴弘的衣袖擦了擦刀上的血,对身后的亲卫道:“把他的亲信全宰了,家产分给弟兄们。传朕的令,许州兵马三万,留五千守城,其余精锐随朕去陈州,张志那废物拿不下城,朕亲自去拿!”

亲卫们齐声应和,声音里带着嗜血的兴奋。

秦宗权走到窗前,望着陈州方向的天空,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

李烨?赵犨?

等朕到了陈州,定要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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