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门口的挤兑长龙终于散去,《大明日报》的连续辟谣和朝廷税赋背书的强硬姿态,暂时稳住了金陵城内的金融恐慌。那几家联手抬息的钱庄,见 最初的的风暴未能冲垮银行,也暂时收敛了锋芒,转入僵持观望,但高息揽储的牌子并未撤下,如同毒蛇蛰伏,随时可能再次吐出信子。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经济层面的攻击,从来不会仅限于单一领域。
入秋以来,江南各地的粮价开始出现不正常的波动。先是小幅缓慢攀升,继而涨势加快,尤其是在应天、苏州、松江等清丈试点府县及周边区域,米价较往年同期高出近三成,且仍有上涨趋势。
粮铺前开始出现排队抢购的人群,恐慌情绪从银钱蔓延到了饭碗。民间流言再起:
“听说了吗?朝廷清丈田亩,惹怒了地主老爷,人家不肯卖粮了!”
“何止!听说清丈之后就要加征粮赋,现在不囤点,明年就得饿肚子!”
“银行那边也不稳当,银子攥手里都发烫,不如换成粮食实在!”
各种版本的谣言交织在一起,将粮价上涨的缘由巧妙地引向朝廷的新政。
应天府尹的急报和户部的日常监测文书几乎同时送到了朱标的案头。
“先生,你看。”朱标将文书推给林奇,眉头紧锁,“粮价波动异常,绝非寻常年景波动。背后定然又有人兴风作浪。”
林奇快速浏览着数据,目光沉静:“殿下所料不差。清丈触及田亩根本,他们这是要掀动民生物资来施压。粮价一动,民心则乱,比银钱挤兑更凶险。”
“可否立刻平抑粮价?从常平仓调粮,打压市价?”朱标问道。
“可解一时之急。”林奇点头,但又摇头,“但若不能找到源头,堵住缺口,我们抛售多少,就可能被他们吃进多少,徒耗国储。需双管齐下。”
他分析道:“粮价飞涨,无非供需失衡。要么是真缺粮,要么是有人囤积居奇,制造短缺假象。江南乃鱼米之乡,去岁并无大灾,今秋亦是丰收在望,绝无缺粮之理。那么,答案只有一个:囤积。”
“他们想用粮食做武器,逼朝廷在清丈上让步。”朱标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
“正是。”林奇道,“臣建议:其一,请殿下立刻下令,周边非试点州县常平仓开仓,以略低于市价的价格向试点地区输粮售粮,先稳定市面,安抚民心。其二,请户部及‘血液锦衣卫’秘密彻查,究竟是哪些粮商在大量囤积,资金从何而来,粮仓位于何处。其三,严令各试点州县,清丈期间,严禁地主无故收回佃户田地或大幅提高租佣,防止他们借此逼农抗丈。”
“好!”朱标立刻采纳,“孤这便去办。此外,是否可请父皇下旨,严厉申饬囤积居奇者?”
林奇沉吟片刻:“陛下下旨申饬,自是应当,可造声势。然则,若能抓其现行,以国法制裁,效果更佳。我等需耐心,等待证据。”
应对策略迅速部署下去。常平仓的粮食陆续投入市场,粮价上涨的势头被暂时遏制,但依旧在高位徘徊,显然囤积者的实力非同小可。
**北疆军报又至。**
就在朱标和林奇忙于应对南方粮价风波时,兵部送来了最新的北疆军报。
军报称,边境局势依旧紧张。鞑靼部落虽未大规模犯边,但小股骚扰不断,且装备确有提升。更令人不安的是,夜不收捕捉到的零星信息显示,似乎有汉人模样的“匠师”在帮助部落首领训练步卒、指导修筑更坚固的营寨。大同总兵请求朝廷速调拨一批火器,尤其是适合防守的型号,加强边塞堡垒。
军报的最后,还附了一份来自燕王朱棣的例行奏报。朱棣在奏报中详细陈述了北平防务的巩固情况,并再次强调了北元威胁的严重性,其用语比以往更加急切,最后仍是惯例性地请求朝廷“多拨粮饷军械,以备不时之需”。
朱标将军报递给林奇,叹了口气:“北疆亦是不稳。索要军械粮饷的文书,几乎旬日便至。国库压力甚大。”
林奇仔细看着军报,特别是关于“汉人匠师”的描述,眉头微蹙。这与他之前收到的、关于江南商人活跃于北疆的密报隐隐呼应。
“殿下,”林奇放下军报,“北疆所需,关乎国防,不得不给。然则,给多少,如何给,需仔细斟酌。臣以为,火器可拨付一部分,但需派专员押运,并监督其使用,确保用于防务,而非它途。粮饷拨付,亦需与兵部、户部严格核对北平等地实际兵员耗用,按需拨付,避免虚耗。”
他顿了顿,又道:“至于燕王殿下……其屡屡急切请饷,或是真心忧边,或是……另有所图。朝廷不可不防。此次拨付,可明确要求其详细呈报每一笔粮饷的具体用途及结余,加强审计。”
朱标点头:“先生考虑周全。如今南北皆需用钱,国库吃紧,确需精打细算。只是这‘汉人匠师’……若真如猜测,与江南有关,其心可诛!”
“南北勾连,若查实,便是叛国大罪。”林奇语气凝重,“眼下尚无铁证,我们需沉住气。当前首要,仍是稳住南方粮价,推进清丈。”
**南北两线的压力,同时摆在了面前。**
清丈遭遇的经济反扑,北疆持续的军事压力和藩王的步步索求,像两条绳索,缓缓勒紧朝廷的喉咙。而国库的银钱,却在两条战线的消耗下,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银行的存款因为之前的挤兑和高息竞争,增长放缓。而开支却在增加:北疆军费、南方平抑粮价的投入、清丈工作本身的人力物力消耗……
户部尚书已是愁眉不展,几次向朱标诉苦。
朱标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他召来林奇和户部、兵部尚书,共同商议对策。
“开源节流,迫在眉睫。”朱标开门见山,“北疆防务不能松,南方清丈不能停,粮价必须稳住。诸位可有良策?”
兵部尚书首先道:“殿下,北疆各军镇能否稍减用度,共体时艰?譬如,延缓更换一批军服器械……”
“不可。”林奇摇头,“边防士卒艰苦,基本用度必须保障。否则军心不稳,后果更严重。节流,恐需从别处想办法。”
户部尚书苦笑:“除了皇宫用度可稍作减省,其他各项开支都已卡得很紧。关键是开源……清丈虽见成效,但远水难解近渴。银行又遇阻……”
林奇沉思良久,缓缓开口:“殿下,诸位大人,或许……可考虑发行一批**专项债券**。”
“债券?”几人皆是一怔。
“正是。”林奇解释道,“由朝廷出面,发行一种特殊票据,言明所筹银钱专用于北疆防务或南方清丈惠民之需,约定年限,到期后连本带利偿还。利息可略高于银行定期存款,以作吸引。”
“这……向民间借钱?”户部尚书有些迟疑,“朝廷颜面何存?且若是发售不畅,岂非更损威信?”
“非是简单的借钱。”林奇道,“此乃国家信用之体现,亦是让民间资本共享国家发展红利之途径。可规定此债券亦可抵押、转让,甚至将来可抵扣部分税赋。只要项目选得好,还款有保障,信誉卓着,不愁无人购买。此举既可快速筹措资金,解燃眉之急,亦可让更多人与朝廷利益绑定,减少新政阻力。”
朱标听得目光闪动。这是一个大胆而新颖的想法。
“先生可有具体章程?”
“臣需与户部同僚详细测算后方能提出。”
“好!”朱标下定决心,“此事交由先生与户部尽快议出个条陈来,孤呈报父皇定夺。”
一个新的破局思路被提上日程。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发行债券绝非易事,其间的阻力绝不会小。
而与此同时,对手也并未闲着。
江南的密报再次送达林奇手中:那几家联手抬息的钱庄,资金流动异常,正有大笔银钱通过复杂渠道,汇往苏杭等地几家最大的粮行。而北疆的密报也显示,边境附近汉人商队的活动,近期更加频繁了。
林奇看着这两份情报,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南北的线索,似乎正在某个节点悄然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