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建军不算真正的清江里人。
他出生在这里,是康建华的三弟,呃,就是康敏的三叔。十七岁那年,参军入伍,一走就是五年,七九年随部队开赴南疆。
战场上的血色,浸透了他的青春。
晨起时并肩作战的战友,傍晚可能就只剩一具冰冷的尸体。见过太多兄弟倒下,也见过太多人前一秒还在说笑,下一秒就被炮火撕碎。
某天夜里,战壕中的康建军突然发狂,哭哭笑笑,端起枪胡乱扫射。战友们扑上来制服他时,流弹误伤了一个兄弟的胳膊。
纪律就是纪律,不管你多么英勇,不管你有多少勋章,犯错就该承担责任,他被紧急押送回国内。
好在连长和战友们极力保举,也是当时的行为没有造成重大的事故,最终以\"应激障碍\"为由,撤销了他两个三等功、一个二等功的荣誉,予以退役。
回家后的康建军依然神神叨叨。
清南人指指点点。都说康家老三疯了。
没办法,康建华只能让他上门到清江县红土乡。
当了赘婿后的康建军脑子却慢慢正常了起来。
红土乡的穷,是刻在骨头里的。
要说清南穷,还在县里,多少能找到的零工糊口,可红土乡的土地贫瘠,粮食产量极低,揭不开锅的人家比比皆是。
康建军入赘的那户人家,四代同堂,七口人挤在三间土坯房里。三顿并做一顿,野菜加米糊糊也见不到稠的,
老人饿得浮肿,孩子瘦得皮包骨,妻子整日以泪洗面。
尤其冬天,野菜基本找不到,家里实在没粮了。
康建军咬咬牙,徒步八十里路,进城找二哥康建华借粮。
“再没吃的,家里指定有人熬不到春节。”
那天,刚好,清江西坡开工典礼,康敏就把他介绍给了瞿子龙。
瞿子龙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还预支给他五十块钱。
其实也不用康敏介绍,瞿子龙也会答应的,因为他的小命都是康建军救的。
那年小屁孩带着邻家小妹妹跑到清江边上捞蝌蚪,一不小心就落水了,小旱鸭子在水里扑腾了几下,眼看就要沉江。
路过的康建军想都没想,一个猛子扎进江里,把他捞了上来。
康建军从来没有想过瞿子龙会报答他的恩情,毕竟他当时只是顺路顺手而已,并没有期望得到什么回报。然而,令他感到意外的是,瞿子龙记住了这份恩情。
对于康建军来说,这份工作不仅仅意味着一份收入,更是救了全家人的命,当他背着八十斤米面回到家的那一刻,他想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一家人竟然连哭都掉不出眼泪。狗蛋想抓一把面粉生吃,小胳膊却连解开绑绳的力气都没有。
面黄肌瘦的岳母在做一顿饭的时间,两次无力瘫倒。
爷爷奶奶相互搀扶着却连床上都下不来。
康建军是真心地感激瞿子龙给予他的这份机会,他发誓,只要小老板一声令下,他会毫不犹豫,奋不顾身,死而后已。
自从来到西坡,康建军心里一百二十个踏实、高兴和亢奋,他喜欢这里的环境:
坡脚下新平整的场子上,砖混结构的宿舍一排排矗立,像个小村落。百多号工人夜里住在这儿,三五个要好的约一间房,干燥又避风。
虽然还没通电,但每天天黑前,工人们就在凹型的院子里点燃三大堆篝火。腰粗的木桩烧得噼啪作响,烈焰映得整个西坡如同金山。
大家围坐火堆旁,天南海北地胡侃,直到深夜才散去。
这样的生活在大集体那几年偶尔出去筑堤修路才有的盛况,还有就是部队里的联谊活动时才有。现在却每天都能过着。
不一样的是,以前同工除了几个公分就啥也见不到了,吃不饱,晚上住宿环境也不是一般的差,现在不一样,自己有钱拿,吃得又好,晚上烤火还时不时能听到那几个水灵妹子高歌一曲。
小老板也是慷慨得很,一起烤着火,突然就会说饿了,食堂几人一点都不当家,一麻袋一麻袋的往火堆里倒红薯、土豆。当然这些百分之九十九的都会被大家吃掉。
更让康建军惊讶的是,陈默还认识不少“大人物”。
什么厂长、局长,隔三差五就组队来找他喝酒。那些人带的散装白酒,全进了工人们的肚子——因为他们自己喝的是瓶装酒,茅子、五粮、剑南……
“秦哥,你晚上不用在这睡的,四五点你看没事就可以回去了,早上差不多慢慢过来得了,”瞿子龙扒拉着火堆里的土豆说,“你看,你一来就驻守八天,嫂子和妞妞该多想你!”
秦长青笑道:“没事,目前刚刚开始,事情实在是多,可惜没有电,不然想晚上还干会呢。”
“电倒不是问题,小华他爸说了,这两天就能给咱们通上。”瞿子龙也笑,继而说道“但是你还要回家的,要不然妞妞该骂我了。还有马工几人也是,你跟他们说,工作是干不完的,身体要自己照顾好,想吃什么就说与海妹她们。”
马工他们一共八人是秦长青从基建队挖来的人才,有土木的,有测绘的,有勘探的,还有精通机械的工程师。都能独挡一面,不知道老秦同志是怎么忽悠的,这些在县基建队大拿,居然在开工典礼的三天就集体跳槽,毅然决然的一头扎进西坡。
秦长青精神一振:“真的?那太好了,通电我就让妞妞过来住,反正房子大得很,放寒假她也不用补课,一大个西坡够她撒欢了!”
“行,那你自己丈量,”瞿子龙接话道,“哦,明天我要去市里,可能要两三天,二十九左右才能回来,西坡只能靠你和焦本棋他们看着了。”
“行,你忙你的,这里小焦和小鲁他们就都处理得很好,不用担心,”秦长青微笑着回答,心里却嘀咕,来了八天,就第一天甩给他一沓绘制粗糙的图纸和想法,就没看过他一眼,呃,好像别的工作也很少过问,还你不在三天咧,不在三十天都没人感觉得到你在与不在的意义。
小焦焦本棋就是胶把钳,小鲁就是鲁智深,真名叫鲁志,这两个外号由来已久,老瞿头都不知道怎么给取上的,但整个清南都是这么叫的,反正顺口就完了。
瞿子龙招招手把正沉浸在西坡生活的康建军叫了过来:“你明天跟我走,这里的事让让胶把钳重新安排一个。”
要说纪律部队下来的人,骨子里的英气不管多少年都很难磨灭。
康建军闻言,立刻挺直腰板,大声应道:“是!”也不问为什么。
军旅生涯,早已把\"服从命令\"刻进他的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