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暮色沉沉压下来,瞿家院子里却灯火通明。三十几个人正对付着小山一样的土豆堆削皮、切洗、菜刀声、木材被火烧的噼啪声混着吆喝声,在冷冽的空气中格外热闹。
瞿子龙和徐晓华推着自行车刚转过巷口,忽然瞥见院门口阴影里蹲着两个人影,烟头的红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那两人见他们回来,立刻掐灭烟头站起身,脸上堆满笑容。
“哎呀,小瞿回来了!”一个矮胖男人快步迎上来,脸上的横肉挤成一团,“这么晚还在忙,真是辛苦啊!”
另一人也笑呵呵的说道:“啊,是啊,我们中午就开始在这等了呢,没想到你这会才回来!”
瞿子龙眯起眼睛,借着昏黄的灯光看清了来人——机械一厂厂长魏魁阳和车间主任杨伟。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推着自行车径直从两人身边走过,连个正眼都没给。
“小瞿,小瞿同志!”杨伟小跑着追上来,声音里带着刻意的亲热,“这天寒地冻的,您喝口热水暖暖身子?”他变戏法似的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罐头瓶,里面是满满一杯枸杞水,盖子已经殷勤地拧开。
瞿子龙头也不回,把自行车往墙边一靠,卷起袖子就走向正在搬运麻袋的工人:“小俊,来,一起抬!”
搞笑了,自己到家了,还喝你的水?还枸杞,劳资二十啷当需要补么?还和你喝一个杯子恶不恶心?
魏魁阳和杨伟尴尬地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僵得像冻硬的馒头。两人对视一眼,硬着头皮跟进了院子。
子诺正在院角玩土豆皮。
杨伟眼珠一转,从口袋里抓出几颗水果糖蹲下身:“小朋友,吃糖不?橘子水果糖噢,可甜了!”说着还伸手在孩子头上摸了一把,动作刻意得像是排练过的舞台剧。
子诺警惕地后退半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这个陌生男人。
杨伟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
另一边,魏魁阳已经拎着两瓶橘子罐头和一桶麦乳精,亲切的走到于七花身前:“老太太,这点营养品您收着!这橘子罐头可是沪市产的,麦乳精更是稀罕物,普通老百姓想买都买不着!”
于老太太布满皱纹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三年前,就是这个人在她儿子被机器绞断手脚后,不仅没给半分抚恤金,还被开除。老太太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发白。
“用不着。”于老太太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扶起瞿堆山转身就往屋里走。
魏魁阳急忙拦住:“老太太别见外啊!小瞿同志在厂里表现突出,我们这是代表组织来慰问家属的!”
“饿死我了,饿死我了,老五,拿点东西垫吧垫吧!”徐晓华撑稳二八大杠,坐在货架就咋咋呼呼的叫嚷。
子诺乖巧的跑进屋里抱出一大罐danisa皇冠饼干,这是米国产的,县里还买不到。
徐晓华相信这两个傻逼能看出来,嘴里抱怨的道:“这个我不想吃,这几天天天吃都腻了!”
子诺抱着饼干有点反应不过来,有点发愣的看着徐晓华。
这时屋里传出来一个脆脆的女声:“不晓得华子哥吃啥子就一样抱一些出去呀!”
接着就跑出来一个小姑娘,手上还抱着两个大盒子。
原来是在屋里做作业的瞿子悦,小姑娘多机灵,从进屋就一直竖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听着徐晓华阴阳怪气的声音就知道该做什么了。
也不待徐晓华说吃不吃,放下手里的礼品转身就跑回了屋,眨眼间又抱着一箱子跑了出来,如此往复。
瞿子诺看着好玩也跟着搬运,没多大会,两姐弟就在老太太之前坐的位置,摆了一展示区,尽管这几天做工的人每天都在吃,因为瞿家两次住院的礼品还是不计其数。
魏魁阳和杨伟看得嘴角直抽抽,我天!这都是什么呀!
进口:什锦糖、麦乳精、桶装饼干、军供压缩干粮....
还有各种各样的罐头:橘子、菠萝、山楂、红烧猪肉、红烧牛肉、午餐肉......
见二人傻愣的表情,远远坐着烤火的瞿二柱夫妻拳头捏得紧紧,表情中却有点解气的感觉。
瞿子龙见差不多了,点着烟走过来:“魏厂长,杨主任,你们回吧!”
魏魁阳脸上的肥肉抖了抖,挤出一个夸张的笑容:“子龙同志,我们是专程来向你道歉的!厂里之前对你的处理确实有欠妥当。”
“哦!”瞿子龙挑了挑眉,双手抱胸靠在门框上,“怎么个不妥当法?”
杨伟赶紧凑上来,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信封:“这是厂里补发给你的工资,52块钱!另外......”他神情兴奋,做出神秘兮兮的样子,“厂委研究决定,恢复你的工作,还提拔你当二车间三组的组长,月工资36块!”
瞿子龙没接那个信封,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杨伟:“我记得上个月就跟你说过,让你来找我。那时候你不来,现在我都要忘了这事了,你倒上门来提醒我了~!”
杨伟的脸色瞬间变得精彩纷呈——先是涨红,继而发青,最后定格成一种难看的猪肝色。他当然记得那天瞿子龙在车间门口说的话:“杨疲软,今晚把工资送我家,不要怀疑,不要心存侥幸,否则后果你无法承受......”
当时他根本没当回事。一个废物的儿子,能翻出什么浪来?
可打死他都想不到,这小子一转身变成英雄模范了!
魏魁阳见势不妙,赶紧打圆场:“小瞿同志,过去的事咱们翻篇儿!现在厂里是真心实意请你回去,待遇什么的都好商量!”
院子里干活的小伙伴们渐渐停下手中的活计,好奇地望向这边。有人小声嘀咕:“今天子龙是真拿捏住机械厂的领导了?真解气!”
瞿子龙忽然笑了:“魏厂长,杨主任,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们今天来,是因为县里给你们压力了吧?”
杨伟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确实,今天早上县里直接来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说他们‘无理、霸蛮!’还点名批评了瞿子龙父子被开除的事。更可怕的是,张秘还透露出这是姜书记亲自过问的。尽快处理,处理不好,全部下课。
“小瞿,啊,子龙,咱们有话好好说...”杨伟擦着汗,声音已经带上了哀求的腔调。
瞿子龙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眼神变得锐利:“好,那咱们就说点实在的。我被开除无所谓,但我父亲的事,你们必须给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