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停在一堆散发着麻痹性气息的材料前。
比利威格虫的蜇针,与剧毒睡莲的根茎。
在所有魔药学典籍中,前者是狂热的兴奋剂,后者是死寂的镇定剂。
将它们放在一起是学徒才会犯的、足以炸掉坩埚的错误。
斯内普没有动,他又走向另一堆。
那里堆放着火灰蛇蜕下的、烧焦的蛇皮,旁边却码放着几片冰镇过的、月痴兽最爱的蓝色菌菇。
一个极热,一个极寒。
荒谬。
这是疯子的分类法。
最后,他的脚步停在了那堆德拉科也曾注视过的混合物前。
缩皱无花果的干皮。
八眼巨蛛卵鞘的薄膜。
他弯下腰。
这个动作,缓慢而僵硬。
那双属于魔药大师的、修长苍白的手指,此刻竟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凝滞。
他用两根手指,分别拈起了那两样东西。
干枯的果皮,其魔力属性是极致的“干燥”与“收敛”。
黏腻的薄膜,其魔力属性是极致的“保湿”与“包裹”。
任何一个霍格沃茨一年级新生,都能背出它们属性相克的章节。
将它们混在一起熬煮后唯一的后果就是一场不大不小的爆炸。
斯内普捏着这两样东西站在原地。
他想起几十年前,在一本关于上古炼金术的禁书孤本上看到的一段话:
“the physical Form is but a shadow, the true Substance is its inner 'Spiritus'. For a secret Sympathy unites all kin of a single Spiritus, while a silent Antipathy casts out all that is other. this is the fundamental Grammar of creation, a law that precedes all wands and words.”
(“物理形态不过是泡影,其真正的本质,是其内在的‘灵质’。一股隐秘的共鸣联合着所有同源的灵质,而一股无声的斥力则驱逐一切异类。这,便是造物的基本法则,是先于一切魔杖与咒语的至高规律。”)
当时他将此斥为无稽之谈。
可现在……
干燥与保湿,只是表象。
它们的内核……那股深藏在材料最底层的魔力性质……竟然是同源的!
它们都指向一种极为罕见的、关于“封存”与“隔绝”的魔力特性!
这个分类法,无视了植物学,无视了神奇动物学,甚至无视了整个现代魔药学的基础理论。
一种基于魔力本源的能量分类法!
这不可能!
斯内普猛地转身,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一侧的肌肉不协调地抽搐了一下。
他的魔杖在一瞬间抬起,尖端迸射出危险的绿光,直指屋子中央那个静立不动的身影。
“你用了什么魔法?”
他的声音比地窖的石头还要冰冷,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回答我,沙菲克!”
艾德里安缓缓抬起头。
那双幽深的黑色眼眸平静地迎向斯内普的视线,也迎向那根足以释放出夺魂咒的魔杖。
他没有畏惧,仿佛那只是一根普通的木棍。
然后他用那依旧有些生涩、不带任何情绪起伏的语调,吐出了两个字。
“直觉。”
斯内普握着魔杖的手微不可察地一紧。
直觉?
这个词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引以为傲的、建立在无数次实验与严谨逻辑之上的魔药学大厦上。
他死死地盯着艾德里安,目光几乎要穿透他的皮肉,看清他灵魂深处究竟藏着何种秘密。
而在门外走廊的阴影里,德拉科·马尔福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没有走。
在关上门的那一刻,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冲动让他留了下来。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透过那条狭窄的门缝,像个可耻的偷窥者,观察着里面的一切。
他听到了斯内普那句充满压迫感的质问,内心甚至涌起一股病态的快意。
他等着。
等着那个东方怪胎被教父的恶咒击中,像条死狗一样在地上抽搐。
但他等来的,却是斯内普那前所未有的、长久的沉默。
德拉科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
他无法理解。
教父没有发怒,没有惩罚,他甚至……放下了魔杖?
那姿态不像是审问一个犯错的学生。
更像是在面对一个无法理解的、与自己处于同一层面的……同类?
这个认知让德拉科的血液都冷了下来。
储藏室内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足足一分钟。
斯内普终于动了。
他收回魔杖,黑袍下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下来,但周身的气压却更加危险。
“沙菲克先生。”
他拖长的、油腻的语调再次响起,但这一次,里面少了纯粹的恶意,多了一种复杂的、审视的意味。
“每周一次。”
斯内普缓缓说道。
“每周六晚上,宵禁之后,你来这里为我处理新到的‘特殊材料’。”
门外的德拉科屏住了呼吸。
这不是惩罚!
这是……委任!
艾德里安依旧平静地站着,没有回应,像是在等待下文。
斯内普的唇角勾起一个极度刻薄的弧度,那似乎是他某种愉悦的表现。
“作为回报……”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你可以从你处理过的、分拣好的材料中,取走‘不超过三盎司的任何非禁品’。”
三盎司!
德拉科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斯内普私人储藏室里那些“特殊材料”的价值!
别说三盎司,就算是一盎司的火龙心弦粉末,都足够在对角巷换取一大袋金加隆!
而那些更珍贵的、甚至未被魔法部记录在册的材料,更是有价无市!
这是何等巨大的特权!
一个连他这个教子都从未得到过的、难以想象的恩赐!
“可以。”
艾德里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干脆利落地答应了。
这个交易对他而言不是天上掉馅饼,而是久旱逢甘霖。
那些蕴含着精纯“气”的材料,正是他修复受损神识最需要的灵药。
这个地窖瞬间从惩罚室变成了他的宝库。
“很好。”斯内普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
他转身,黑袍在空中划过一道不祥的弧线。
“记住,关于这里发生的一切,以及我们的‘交易’,不准对任何人提起。”
他的目光在门口的方向,若有若无地扫了一下。
“尤其是马尔福。”
说完,他不再看艾德里安一眼,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艾德里安微微颔首,转身走出了储藏室。
当他回到寝室时,另外三张床铺都拉紧了帷幔。
布雷斯和西奥多的呼吸平稳悠长,显然已经再次进入了梦乡。
唯有德拉科·马尔福那张最华丽的床上,毫无声息。
但艾德里安能清晰地“看”到。
那厚重的绿色天鹅绒帷幔背后,一团属于德拉科的、混乱的魔力波动正在剧烈地翻涌、紧绷,像一根即将被拉断的琴弦。
他的呼吸也远非平稳,而是被刻意压抑的、短促的起伏。
他在装睡。
黑暗中,德拉科·马尔福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灰蓝色的眸子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嫌恶与鄙夷。
羞辱、愤怒、不解、嫉妒……
无数种情绪在他的胸膛里冲撞,最后却都沉淀为一种冰冷的、带着兴奋的战栗。
沙菲克。
这个东方人,根本不是他想象中那个可以随意揉捏、需要被“处理”的乡巴佬垃圾。
第二天上午的魔药课,地窖里的气氛比平时更加压抑。
石壁上渗出的水汽似乎都带着寒意,冻结在每个人的皮肤上。
斯莱特林和格兰芬多的小巫师们泾渭分明地分坐在教室两侧,呼吸都放轻了。
尤其是格兰芬多的学生,哈利·波特正襟危坐,罗恩·韦斯莱的脸已经有点发白,只有赫敏·格兰杰,还试图在紧张的氛围里保持着优等生的镇定。
德拉科·马尔福则像一只骄傲的孔雀,下巴微抬,铂金色的发丝在坩埚升腾的微光中泛着冷意。
但他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一遍又一遍地扫向他斜后方那个安静得像一尊雕像的东方人。
艾德里安·沙菲克。
他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仿佛这间阴森的地窖只是他家后院一间普通的茶室。
这种超然的姿态让德拉科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烦躁。
教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斯内普教授走了进来,黑色的长袍翻滚不止。
他没有说任何开场白,只是用那双毫无温度的黑眼睛扫视了一圈台下战战兢兢的小巫师们。
“临时测试。”
他用他那特有的、能让血液冻结的语调宣布。
教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罗恩的脸彻底没了血色,就连赫敏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课本。
斯内普对此视若无睹,他用魔杖轻轻一点,黑板上浮现出一行优雅的粉笔字——
“格林迪洛的卵,需在保持活性的前提下,剥离其外层的黏液保护膜。”
地窖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项难度极高的操作,黏液带有微弱的腐蚀性,而卵本身又脆弱无比,稍有不慎就会破裂报废。
对一年级新生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宣布完测试内容,斯内普的目光在教室里缓缓移动,像在巡视自己领地的毒蛇。
他掠过哈利·波特时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恶意。
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德拉科的身上。
德拉科立刻挺直了背脊,一种被教父关注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但心脏也因这巨大的压力而狂跳。
然而斯内普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秒。
便越过他将目光落在了那个始终沉默的东方少年脸上。
那一刻地窖里所有的光似乎都汇集到了那两个人之间。
德拉科脸上的自得瞬间凝固。
教父在看了自己之后又去看了那个该死的东方怪胎!
难道昨晚那场可笑的“交易”之后,教父真的对这个乡巴佬产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兴趣?